何天平
“小確幸”火過之后,不知從何時開始,一個結構類似語意卻很反主流的語匯擠入人們的視野,“小確喪”忽然變成一種很酷的人生態度。
很難想象在一個盛產成功學的國度,人們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如同曾經迷戀生產正能量般生產起了“喪”。
如今只要搭上“喪”,影視作品都像是鑲嵌上了一層洋氣的金邊。
越來越多的喪片、喪劇走紅,社交網絡上也充斥各式類似于“你慘我比你更慘”的臺詞截圖。有意思的是,新“垮掉的一代”似乎更折射出一種大眾趣味的變遷軌跡:一是販賣成功學的邏輯失靈了,二是所謂的正能量舒解現實矛盾的能力實在有限,被集體無意識所遮蔽的心靈雞湯始終難以自洽于生活里接踵而來的難題。
需要承認,東方文化的底色里是有“喪”傳統的,日本影視是個頗具說服力的標本。在“干物女”之后,日文里還出現了“喪男”“喪女”的表達,那些生活失意的男男女女,喪的具體表現就是積極的生活態度不再。日漫最早也最熱衷于塑造這類人物,最典型的喪女形象就是漫畫《我不受歡迎,怎么想都是你們的錯》中的主人公黑木智子。在漫畫逐步遷移熒屏的過程中,“喪”幾乎也成了日本影視中較為主流的一種“現實主義”。
不得不承認,“喪”的情緒體驗是很具共同情感的。當然,這種強烈的感受建立在當代人普遍面臨的困惑之上。之所以會越來越“喪”,還是因為現實迷思越來越密集地接踵而至卻令人無從下手。因此,即便是文化語境不同的西方世界,我們也能覓得“喪”的合理性與正當性。

王家衛十年前拍過一部英語電影《藍莓之夜》,講的是一個愛吃藍莓派的年輕女孩與一個咖啡館老板的日久生情。姑娘總會在夜幕降臨的時刻去咖啡館邊吃藍莓派、邊發呆,等愛的過程很漫長也很喪。去年的《倫敦生活》和《百年酒館》也是類似的套路,一個固定的人、一種固定的空間、一份固定的等待,這樣的元素組合之所以能成為一種相對成熟的劇作結構,背后的原因不在“喪”的濃郁多么吸引人,而在于這本來就指涉著一個自我剖析的過程。
再說《馬男波杰克》,這部彌漫著反雞湯氣質的喪劇,用清新的方式不斷刺穿著生活的假面。馬男是一位90年代的過氣明星。他問“你上次真正開心是什么時候”,于是他就成了“不開心”的具體縮影;他說“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想要”,于是他就成了“煩惱”的現實代言。人到中年,馬男有著一切中產階級的富足,卻唯獨陷入了一場精神空洞之中??蓱騽⌒圆攀邱R男本來的標簽,它會放大一切“糟糕”,卻為人們提供著某種詭異而有力的撫慰。事實上,馬男一定是疏離于生活的,他的意義不在于被人們所效仿,而是為人們的情緒輸出提供一個粗壯的管道。
這就能夠解釋我們對馬男的想象,為什么僅僅停留在一個動畫文本和一堆臺詞截圖之中了。所以,別那么沮喪于“喪”的存在,它并沒有我們想象的可怕。
至少,它對于流行影視的價值,恰恰在用一種獨特的態度審視我們正在探索的逼仄的生存空間。我又想起電影《瀨戶內?!防飪晌恢鹘遣恢呺H的河邊漫談,就像是現在的我們與年少的自己的對話。
“明天有考試,好煩?!?/p>
“明明才到五月,好熱?!?/p>
于是,就在這些看似無意義的掙扎里,意義正在被重新構筑。
雖然我很“喪”,并不代表我不能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