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崢嶸
十歲以前,我是那個最乖也最受欺負的小孩。上學第一天就被嚇跑了。我年齡最小,個子卻最高,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課間,一個女生沖著我轟炸了一輪車轱轆話,聲音又高又尖又細。我聽不懂,但是本能地知道是臟話,我被如此直白的臟話嚇傻了。在第二節課上課鈴敲響之前,我貼著墻根逃走了。很快我學會了普通話和方言,學習又好,所以我的主要任務是挨著最調皮的男生坐。
南方經常下雨,父母認為帶雨傘會讓我夾手,所以我是班上唯一一個戴大斗笠上學的。下課時男生把我的斗笠當成雜耍的玩具,扔來扔去,大聲地唱:“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做值日,搭配給我的當然也是最調皮的男生。我一個人掃地,他們把垃圾當足球踢。我只能等他們玩夠了,鬧夠了,再重新掃一遍,從垃圾桶撿起我的斗笠。
有一天,我對最受歡迎的文體委員和她的朋友怯怯地說:“可不可以跟你們一起回家?”文體委員說:“看你夠不夠膽子了。”她們帶我走了一條小路,幾塊木板搖搖晃晃地架在一條小河上。她們笑嘻嘻一路狂奔過去。我望著震動的木板,一陣頭暈,但還是鼓起勇氣踏了上去。每走一步,腳下都在搖晃。我閉著眼睛,手腳并用,一步一步挪到了對岸。我松了一口氣,說:“現在可以了嗎?”文體委員笑得快要跌倒:“你是爬過來的,你是狗啊!”她們一路笑著跑掉了,陪伴我的只有顫抖的雙腿。
三年級后,可能長大一些,平衡能力好一些了,摔破腦袋和膝蓋的事情倒是沒有了,但我遇到了更無法啟齒的痛苦。每天我要把不交作業和遲到的名單匯報給老師,所以有些同學非常討厭我,在背后編謠言,說我喜歡某某男生。這種說法在當時是一種巨大的羞辱,我一個人上學放學的路上,有人在我身后唱“喜歡某某某”,我猛一回頭,唱歌的人一哄而散,只有一陣狂笑。

讓我絕地反擊的是一件突發事件。有一天,我在弟弟的鉛筆盒里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你再告我的狀,你弟弟的小命難保。當時好像心口猛地被敲了一鐵錘。我第一次鼓起勇氣,站在班主任面前。交字條的時候,我的手一直在發抖。放學前,老師讓我站起來念了這張字條,老師用嘲諷的語氣說:“還不敢留名字,能干啊,還學黑社會威脅人呢!”我注意到下面一個男生抖得像個電動篩子。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憐,就在那一瞬間,我意識到原來欺負人的才是最可憐、最膽怯的。受欺負不是我的錯,而且我還可以保護比我弱小的人,我才不是膽小鬼。
在我不想去討好那些女生后,意外地交到了朋友。燕子比我大兩歲,體育成績特別好,但考試背書總是倒數。老師要我幫助她,我會花一上午陪她背書,她不能一次背下全文,我就讓她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地背。周末她特意繞到我家來,我幫她背書、輔導作業。她不喜歡看書,我就給她念故事聽,她會帶我去運動。期末八百米測試,燕子對我說:“你看著我的后背,跟著我跑。”她原本可以跑第一的,但特意放慢了腳步,就在我幾步遠的地方。我盯著她的后背竭盡全力地跑。那一次她沒有得第一,我也不是最后一名。我十歲,交到了人生第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