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心儀
孫家棟說:“我們只是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度,而非一個和平的年代,國家始終需要拿出一定力量來建這些大國重器。”
7月18日,一位88歲高齡的老人來到周恩來紀念館,向周總理漢白玉像九鞠躬。這位老人正是中科院院士、中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孫家棟。
孫家棟的名字還系著另一個令國人激動的名字——天宮二號。
4月22日,中國首個貨運飛船天舟一號和空間實驗室天宮二號完成對接。換作從前,人們為大國重器驕傲的方式,是涌向天安門廣場。比如,1970年4月25日,新華社發布了中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升空的消息,“消息報出來沒10分鐘,天安門廣場已是人山人海,等我要去天安門廣場的時候,擠都擠不進去。”這個擠不進去的中年人,就是負責人造衛星總體設計工作的孫家棟。
“東方紅”“北斗”“嫦娥”……在中國自主研發的前100個航天飛行器中,有34個由孫家棟擔任技術負責人、總設計師或工程總師。
師從錢學森
孫家棟手緊握著身旁一個巨大月球儀的軸——這只月球儀是按照嫦娥一號采集的數據繪制的。“我是經歷過舊社會的人,那時什么東西前面都要帶個‘洋字,因為我們自己生產不了。結果幾十年時間,我們國家就能發射自己的航天飛行器到月球,實在太不容易了。”
在孫家棟的人生里,引領他的那個名字,是錢學森。今天提到這個名字,88歲的孫家棟擲地有聲:“恩師!絕對是我的恩師啊!”
1958年,從蘇聯學成歸國的孫家棟被分配到國防部五院一分院導彈總體設計部,院長正是錢學森。
孫家棟跟著錢學森做了近10年導彈。1967年7月29日午后,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光景,孫家棟趴在桌子上進行導彈設計。他擔心汗水打濕設計圖,特意圍了毛巾在脖子上。門被敲響了,一位國防科工委的同志告訴他,錢學森已向聶榮臻推薦他負責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的總體設計工作。
那一年,孫家棟38歲,距離今天正好50年。
1974年11月5日,由孫家棟擔任技術負責人的中國第一顆返回式遙感衛星在升空后20秒爆炸。“我跑出地下室,只看見沙漠里一片火海,整個腦子一片空白,痛哭起來。”11月的沙漠寒冷至極,孫家棟和同事在滴水成冰的沙漠里,一寸一寸地找火箭的殘骸,把所有的螺絲釘、小銅塊、小線頭一點點收集起來,查找事故原因。最終發現是火箭控制系統內的一小段導線在火箭發射時受到劇烈震動斷開了。“一個裂痕就牽扯到整個航天產品的成敗,這個教訓太深刻了!”就像恩師錢學森當初所做的那樣,孫家棟承擔了失敗的責任。“從此我們就狠抓質量,逐步建立起一套完整嚴格的質量管理系統。”
2009年3月,孫家棟收到錢學森送的一封生日賀信——給“我當年十分欣賞的一位年輕人”。信上,錢學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感慨道:“在我眼里,他還是一位28歲的年輕人呢!”
共享單車還是用“北斗”好!
孫家棟說,“我們航天這片沃土很好,只要進來一個年輕人,就能受到我們隊伍的感染,一步一個腳印發展得很好。”但“也有日子難過的時候”。
他說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航天院收入很低。當時諾基亞公司這樣的外企,開著大轎車,跑到航天院的對面,掛出招聘的大牌子。“年輕人去了,臨走跟我講:我很熱愛航天事業,可現在連請女朋友吃幾頓飯都請不起。”孫家棟聽得心里難受。
如今,航天人員的待遇大有好轉。孫家棟再跟剛畢業的年輕人談話,他們說:“孫老總,我們航天現在收入可以了!中等收入,但我的榮譽感非常強,這是去外企的同學比不了的。”
1994年,北斗導航衛星工程啟動,孫家棟擔任工程總師。第二年,一位年輕的女工程師周建華加入“北斗”。周建華聊起對孫家棟的印象時說到:“第一次和孫老總見面時,我小心翼翼地,他可是航天泰斗啊!但多接觸幾次后,我就不繃著神經了。他實在平易近人,我們遇到任何困難,都會幫我們想辦法。他讓我們放開做,大膽想,不要有后顧之憂,出了問題他負責。”
2014年,孫家棟從待了20年的“北斗”總設計師位置上退下來,不再管“天上的事”。“我去搞地面的事,就說共享單車吧。這些單車有一個重要的環節,要用天上的信號給它導航。北京這幾家,有的用美國GPS,有的用我們‘北斗,這是企業的自主決定。但我每次出去,一定要告訴他們:你還是用‘北斗好!”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另一種“我們”
如今,從“北斗”總設計師位置上退下來的孫家棟還為航天年輕人“脫不了單”犯愁。“他們太忙了,每天要工作近20個小時,根本沒時間。”
說起自己是如何“脫單”的,他哈哈大笑:“我從蘇聯回來后已是大齡青年,也是工作忙,顧不上。有一次去我同學那兒借相機,結果他拿出一張照片給我看,上面是他夫人在哈爾濱醫科大學的同學,叫魏素萍,也就是我現在的妻子。”
魏素萍和孫家棟開玩笑:“我們算不算‘閃婚?”孫家棟一點頭:“算!”那年“五一”,孫家棟利用假期跑去哈爾濱見魏素萍,只待了20多個小時。這次見面后的100天,兩人就簽下了一生的“契約”,從此成了孫家棟人生里的另一種“我們”。
婚后3年,魏素萍才調到北京航天總醫院,這時才大約猜到了孫家棟是干什么工作的。
兩人團聚后,依舊是聚少離多。孫家棟待在靶場,常常好幾個月不著家。最“離譜”的事有兩件。有一回,孫家棟在外屋接電話,門開著,看見妻子在走廊,他想都沒想,伸腳就把門關上。妻子難過得不行,打電話還避著我?另一回是叫女兒回家吃飯。孫家棟女兒的小名叫“小紅”,難得有一次孫家棟回家吃飯,到院子里叫一聲“小紅”,結果好幾個叫“小紅”的小朋友跟他回了家。
所有“兩彈一星”元勛家庭的犧牲都是相似的,但各有各的浪漫。孫家棟的浪漫是,每次離家時,都畫張妻子的鞋樣帶在身邊,這樣為她買鞋時,拿出來一比,就知道買多大的了。
“我們”的故事總是如此熟悉,這不是孫家棟一個人的故事,而是一代代人傳承不絕的故事。把他們的命運連接在一起的,就是那四個字:大國重器。
孫家棟用沉思的口吻說道:“當年,如果沒有‘兩彈一星這些大國重器,中國就生存不下去。現在也是這樣的,生存和發展都重要,但國家安全是首要的。我們只是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度,而非一個和平的年代,國家始終需要拿出一定力量來建這些大國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