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到來的記憶

姚人杰/編譯

即將到來的記憶

姚人杰/編譯

● 隨著增強現實和虛擬現實技術的發展，沉浸式的仿真世界體驗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假若有一天這類技術成真，多數人大概會想利用它來體驗自己從未領略過的異域世界，體驗一種自己無法企及的生活，但也有些人會利用它來重溫過往，找回自己所失去的東西……

當馬修開車穿過熟悉的大雜燴風格的郊區時，燈光閃爍著。白雪撒落在房屋的陰暗邊沿上，他由此知道這不是真實世界。這地方已經有很多年沒下過雪。

他將汽車駛入第一棟房子的停車道，他和辛西婭一起住在那兒。他哆哆嗦嗦地穿過結冰的路面，走向前門，腦海里閃過一些半吊子的句子。

“她知不知道我正在過來？”他大聲問道，同時像吸煙一樣呼著氣。

他的虛擬助理科達回答道：“辛西婭知道你在這兒?！蔽难诺纳ひ舴路饋碜杂谥車?。

“她是否……仍然清楚這是個仿真環境？”

“本地運行時間超過兩年。這完全超出了人類對仿真環境以外生活保持清醒意識的能力范圍?！?/p>

馬修記起了現實世界里激烈的爭論。她已經在這個小心翼翼建成的夢境里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他逐漸擔心起她的心智狀況。去年，她已經登記入住一家長期看護機構。

盡管他很沮喪，但他并不責怪她。最近的仿真更新讓你可以去任何一處地方，成為任何一個人。她選擇回到他們仍然有個兒子的時候。

前門沒有上鎖，他打開門，聞到一股煮菜的氣味，一股暖意落至他的雙肩周圍。從舊黃銅框鏡子中，一張年輕人的臉龐注視著他。

“這是咋回事？”他問道。

“在這個仿真環境里，你只有33歲。”虛擬助理科達答道。

樂聲沿著過道傳出，一直通向客廳。即使在一片昏暗中，他仍然辨認出家具擺放的方式。他走過柔軟的地毯，腳下踩到一樣尖銳的物體，不由向后退縮。他撿起了一塊樂高積木。

“這樣的小東西怎么會讓人如此之痛？”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積木。

說到底，究竟為啥要讓人感到痛呢？

“這個仿真環境是真實世界的完全沉浸式副本?！笨七_說。

來自于廚房的氣味讓人想起美食，他驚訝地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辛西婭是不是在等待他下班回家，就像他以前做過許多次的那樣？

隨著他往前走，他望見妻子走向電冰箱，身影一閃而過。她上身前傾，身軀被白色的冰箱門遮蓋，而冰箱門上貼滿了磁鐵和手繪畫。她的頭發很長，差不多直抵腰際。

爐子上的鍋子里靜悄悄地燉著東西，餐桌上的三根大蠟燭燭光閃爍。辛西婭走回到窗邊的廚房臺面旁，夜色下的臉龐反射著亮光。她開始切紅蔥頭，再將它們倒進一只玻璃碗。她拿起攪拌器，攪動起來。

她轉過身，留意到他。

“哈嘍，親愛的，”她微笑地說，“航班坐得怎么樣？”

馬修張口要說話，但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的眼眸里有金色亮光在躍動。

“出了什么事？”她問道。

她知不知道？

科達的聲音在他的頭腦里回響：“看起來她已經完全固著于這個仿真環境?！?/p>

“我沒事，”馬修一邊說，一邊假裝微笑，“只是……漫長的旅途。你怎么樣？”

“我也沒事。我們這兒有這么多的雪。歐文和我去滑雪橇了?！?/p>

馬修大吃一驚，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他幻想起在遙遠的某個地方，他的真正的心臟已經在他休眠中的軀體內開始跳動。

他伸出自己年輕的雙手，扶住椅子框架，“辛西婭，親愛的。我……我們……”

她注視著他，接著把手指伸進玻璃碗蘸了蘸，嘗了下味道，然后擠了一些檸檬汁進去。

“親愛的，你能幫我拿攪拌機過來嗎？就放在樓梯旁邊的碗櫥里?！?/p>

馬修遲疑了一下，接著點了點頭。他低語著，小心地挑揀字眼。要怎樣告訴她，她被困在了一個夢里面。這不是真實世界。她需要認識到真相，接著他們需要回到現實世界，盡管那也許很艱難。

他摸到了碗櫥門，記起要先把舊黃銅把手推進去，再轉動把手。櫥門開啟時，鉸鏈吱吱作響，他尋思起WD-40潤滑油是不是還放在車庫里的老地方。

馬修轉身向廚房走去，但突如其來的響聲讓他停住腳步。過道另一頭，一些亮光從一間寂靜了好久的房間內泄出來。

當他傾聽著這些輕輕的響聲，雞皮疙瘩悄然間從手臂上冒出來。一切都太過真實，他將攪拌機放在地毯上，因為擔心他可能將它跌落到地上。歐文臥室的房門打開了。

他的兒子坐在房間里面，身邊圍著一圈毛絨玩偶，手里拿著一只塑料大茶壺。

“給哞小姐來一杯，給你也來一杯?！?/p>

馬修的兒子正在假裝從茶壺里給每個毛絨玩偶面前的茶杯倒上茶水。他始終咧嘴笑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閃耀著光芒。

歐文站起身，用一對小腳蹣跚繞圈。他和馬修記憶中一模一樣。相同的棕色頭發，稍顯一抹紅色。歐文在現實世界里永遠是這個模樣。這是對一段突然中斷的人生的記憶。

“老爸！”歐文說話時臉上掛著笑容，“你回來了！”

馬修點著頭，試圖說話，但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在他的意識邊緣有一個聲音，但那個聲音既輕柔又四分五裂，仿佛來自于遙遠得不可思議的地方。

“老爸，我坐雪橇從大山上滑了下去！”

“哇噢，好酷。”馬修一邊說，一邊想象著未來的新日子。

歐文向他講起他做的雪人，講媽咪如何制作出最好喝的熱巧克力，馬修始終盯著窗戶。大大的雪花徐徐翻滾，街燈下露出搖曳的橘紅色光亮。在它們之外，一個世界緊緊地盤繞著，這個世界里還有些故事等待書寫。

“老爸，我們明天能去滑雪橇嗎？”

辛西婭走進房間，將一只手放在馬修的肩膀上。她傾下身，親吻在歐文的面頰上。

“有你在家真好。”她說道。

[資料來源：Nature][責任編輯：彥 隱]

本文作者保羅·格雷（PaulAlexGray）出生于英國，在加利福尼亞和澳大利亞長大，喜歡環球旅行，目前與妻兒居住在加拿大。本文是他在《自然》雜志上發表的第一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