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應商—客戶關系與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

李剛++王雅清

【摘 要】 西方文獻指出資產專有性導致供應商與客戶形成了獨特的關系型交易，文章選取2007—2014年中國A股制造業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基于交易成本理論和信息不對稱理論，探討了供應商—客戶關系對企業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行為的影響。研究發現：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越高，企業管理層越傾向于自愿披露盈余預測；在市場化程度較高地區，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與企業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概率之間的正相關關系更強。這一研究拓展了新型利益相關者——供應商和客戶關系經濟后果的相關文獻，也為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的影響因素提供了新的證據。

【關鍵詞】 供應商—客戶； 關系專用性投資； 盈余預測； 自愿披露

【中圖分類號】 F23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17）15-0036-05

一、引言

產品市場的客戶公司經常需要其供應商進行關系專用性投資以支持他們之間獨特的交易[ 1 ]。供應商—客戶之間進行的專用性投資創造出的高水平關系租金有利于企業構建信任體系，降低交易成本，緩解信息不對稱，維持穩定的供應鏈關系。但是，交易成本理論認為關系專用性投資的本質是產生套牢問題（Hold-up），這導致專用性資產投資不足[ 2 ]。專有資產具有區別于其他資產的特征，其只能被用于特定的供應鏈交易環境中，一旦離開內部的關系網絡，就會失去原有的價值[ 3 ]。因此，供應商或者客戶由于擔心其事前對專有資產的投資會因企業事后的機會主義而被套牢，從而不愿意進行關系專用性投資，致使專有資產不能夠達到理想的水平，雙方的經濟利益都會受到損失。

會計信息是專用性投資的治理基礎，高質量的會計信息可以提供一種置信承諾來有效抑制交易雙方的機會主義行為。為了降低供應商—客戶的專用性投資風險，激勵他們投資于獨特的交易關系，企業會通過盈余管理、盈余平滑、避稅[ 4-6 ]等方式來展現自身良好的財務狀況和發展前景。相對于年報等歷史信息而言，管理層的盈余預測更加具有前瞻性和決策有用性，是資本市場重要的信息來源，影響到股票價格、分析師預測以及買賣價差。管理層會通過自愿披露盈余預測來改變市場的盈余預期，取代訴訟問題，并希望在業界建立較高的市場聲譽[ 7 ]。那么，為了緩解對套牢問題的擔心，增加供應商和客戶的關系專用性投資，重要供應商或客戶的存在是否會提高企業管理層自愿披露盈余預測的概率呢？另外，中國各地區間的市場化發育程度不同是中國基本的制度環境[ 8 ]，不同的市場環境下會計信息的披露質量存在差異，而較高的市場化程度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交易雙方的私下信息交流，“規則經濟”代替“關系經濟”，企業更可能會選擇自愿發布盈余預測這種公開信息披露方式來維持長期穩定的供應鏈關系。基于上述問題，本文實證檢驗了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與企業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之間的關系，探討了在不同的市場環境下，二者之間的關系是否存在差異。

二、理論分析與假設提出

（一）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與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

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是及時性較強的會計信息，資本市場參與各方非常關注。操巍[ 9 ]的綜述中指出公司的外部法律變化以及分析師關注和機構投資者的需求是影響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的外部環境因素。從內部來看，企業的自身特征也是不可忽略的影響因素，公司通過盈余預測自愿披露緩解了信息不對稱，降低了融資成本，建立了企業信息披露的市場聲譽，還增加了管理層基于股權的薪酬金額。不過，信息的外泄會導致競爭加劇，給企業帶來專屬成本。以往研究文獻主要關注投資者、分析師等，忽略了重要的利益相關者——供應商和客戶的需求。

供應商和客戶作為企業的新型利益相關者，對其經營、戰略等方面會產生諸多影響。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越高意味著交易雙方的依賴程度就越強，并且，資產的專有程度也會隨之增加。此時，企業會選擇與主要的供應商和客戶之間互相進行關系專用性投資，以表達出長期合作的意愿，維持穩定的供應鏈伙伴關系。對供應商和客戶而言，關系專用性投資的價值取決于公司未來的發展前景，若公司發展前景良好，其可以從該投資中獲得更多的預期收益；若公司破產清算，則該投資就可能失去原有價值，并且還要負擔昂貴的轉換成本[ 10 ]。即使企業沒有破產危機，信息不對稱的存在也會使得供應商和客戶很難觀察到企業是否會違背契約條款而進行機會主義行為。關系專用性投資的上述風險，導致供應商和客戶不愿意進行事前的專用性投資或者尋求保護措施。

為了緩解信息不對稱，企業有動機通過管理層盈余預測的自愿披露來減少供應商和客戶對事后套牢（Hold-up）問題的擔心，進而引導供應商和客戶事前投入較多的關系專用性投資。如上文所述，專用性投資的價值取決于公司的未來經營前景，為了及時做出調整和修訂合同，供應商和客戶更加關心企業管理層的盈余預測。因為相對于主要內容是歷史信息的年報，管理層自愿披露盈余預測更具有信息含量和決策相關性，同時也可以通過盈余預測建立企業較高的市場聲譽，由此產生區別于其他公司的高透明度品質。雖然供應商—客戶可以通過私下溝通交流未來的盈利信息，避免專有信息公開披露的成本[ 11 ]，但是管理層盈余預測可以提高企業傳遞信息的可信度，增加供應商和客戶的關系專用性投資。再有，Graham et al.[ 12 ]指出管理層作出自愿披露的最重要動機是減少公司未來經濟利潤的不確定性。由于信息不對稱和資產專屬性，供應商和客戶可以通過盈余預測來推斷企業未來經營業績，以評價企業的短期和長期履約能力，估計專用性投資風險，降低自身未來收益的不確定性。隨著供應商/客戶集中度的提高，他們也就越有能力要求企業披露更多前瞻性信息，從而提高交易的效率和合同執行的有效性。另外，與盈余預測的強制性披露相比，盈余預測的自愿披露是公司的自愿行為，更有助于公司聲譽或品牌的建立，從而吸引更多的合作伙伴，以減少對大供應商和大客戶的過度依賴。根據上述分析，提出假設1：

H1：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越高，企業管理層越傾向于自愿披露盈余預測。

（二）供應商/客戶集中度、市場化程度與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

Cheung[ 13 ]指出，市場發育程度直接反映了各交易主體之間的競爭程度，影響到企業搜尋合作伙伴、發現價格和產品成本的確定。由于國家政策、經濟發展、資源稟賦、歷史文化等因素的影響，導致我國各地區間市場化進程存在明顯差異。在市場化進程較高的地區，政府干預程度較低，企業的關系型資源較少，要素市場和產品市場的發展相對完善，市場競爭相對公平。此時，市場經濟代替了關系經濟，較高的市場化程度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交易雙方的私下信息交流，使得企業在面對主要供應商和客戶的信息需求時，更傾向于選擇自愿發布盈余預測這種公開信息披露方式來傳遞前瞻性信息，提高信息的透明度，以幫助供應商和客戶更好地評估專用性投資風險，達到穩定供應商和客戶的目的。在良好的市場環境中，公司通過盈余管理等手段向供應商/客戶傳遞信息的方式很容易被市場識別，加劇契約雙方的沖突，因此，企業會轉而選擇“生產”高質量的信息以應對市場的監管。此外，在市場化進程較高的地區，管理層盈余預測的自愿披露還有利于企業獲取非關系型資源，降低對大供應商和大客戶的依賴程度，從而吸引更多的合作伙伴，提高市場資源的配置效率。

在市場化進程較慢的地區，地方保護主義和市場分割現象較為嚴重，企業的生產和銷售渠道更不暢通，導致企業會更多地選擇與本地供應商/客戶之間形成關系型交易[ 14 ]，此時，關系經濟占據了主要地位，市場經濟應有的作用無法得到很好發揮。在這種市場環境中，企業與大供應商或大客戶間進行關系型交易，建立基于長期交易的信任和重視彼此的私下交流，依靠自我履行合約，較少依賴高質量的公開信息對交易過程進行監督。并且，在市場化發育程度較低地區，市場在識別和反映會計信息方面的能力較弱，降低了企業公開披露高質量信息的動力。因此，相對于市場化程度較高地區，在市場化程度較低地區，管理層自愿披露盈余預測的概率較低。根據上述分析，提出假設2：

H2：企業所處地區的市場化程度越高，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與企業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概率之間的正相關關系更強。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2007—2014年A股制造業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其中，供應商/客戶集中度的數據是根據樣本公司年報中所披露的向前五大供應商采購比例和向前五大客戶銷售比例手工收集整理得到。管理層盈余預測的數據來自WIND數據庫，其他財務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并且，為了使研究口徑保持一致，本文以年報盈余預測為研究對象，因為針對年報的盈余預測其綜合性和穩定性較強，而季度的盈余預測容易受到上市公司季度性因素的干擾。在此基礎上，剔除ST公司和財務數據缺失的公司，最終確定supplier的年觀測樣本是3 677，customer的年觀測樣本是3 556。另外，為了減輕異常值的影響，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在1%和99%水平上進行了Winsorize處理。

（二）變量定義

1.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Voluntary）

筆者通過對滬深兩大交易所發布的上市規則中涉及管理層盈余預測的相關法規進行梳理，當盈余預測的類型為首虧、續虧、扭虧、預增或預減（上升或下降50%以上）時視為強制性管理層盈余預測；當盈余預測的類型為續盈、略增或略減（上升或下降50%以下）、不確定（增減幅度不確定）和其他時視為自愿性管理層盈余預測。若企業對年報的盈余預測屬于強制性披露樣本時，就失去了是否披露的選擇權，供應商/客戶集中度對管理層自愿披露盈余預測行為的影響將不能體現。故為了減少該噪音對實證研究的影響，筆者剔除了強制性披露的樣本，僅考慮自愿披露和未做披露的樣本。當企業對年報進行了盈余預測且屬于自愿披露類型時，Voluntary取1，未披露時則取0。

2.供應商/客戶集中度（supplier/customer）

該指標分別以上市公司年報中所披露的向前五大供應商合計采購金額占年度采購總額的比例和向前五大客戶合計銷售金額占年度銷售總額的比例來衡量。

3.控制變量

控制變量的具體定義如表1所示。

（三）模型構建

為了檢驗上文中提出的假設，構建如下Logit回歸模型：

由于被解釋變量Voluntary為0—1變量，故本文采用的是Logit回歸。考慮到管理層盈余預測的披露屬于前瞻性信息，其發布時間早于年報公告日，故對所有自變量采取滯后一期處理。本文主要考察？茁1的系數，如果？茁1的系數顯著大于0，則表明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越高，企業管理層越傾向于自愿披露盈余預測。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列示了模型中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二）多元回歸分析

1.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與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

表3報告了滯后一期的供應商/客戶集中度對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的多元回歸結果。從表中可以看出，supplier在10%水平上與管理層盈余預測的自愿披露顯著正相關；customer在5%水平上與管理層盈余預測的自愿披露顯著正相關，假設H1得到支持。另外，size與Voluntary均在1%水平上顯著負相關，說明公司規模越大，管理層自愿披露盈余預測的概率越低。lev的回歸系數也均在1%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財務杠桿越低的企業越傾向于自愿披露盈余預測。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top1與Voluntary之間呈顯著正相關關系，說明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越高，企業自愿披露盈余預測的概率越高。分析師跟蹤人數analyst的系數也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意味著上市公司的分析師跟蹤人數越多，其越有動機自愿披露盈余預測。此外，duality、supervisor與Voluntary顯著負相關，ceo_change與Voluntary顯著正相關。

2.供應商/客戶集中度、市場化程度與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

在supplier和customer兩組樣本中，市場化程度market與Voluntary均在1%水平上顯著正相關，說明企業所處地區的市場化程度越高，管理層越傾向于自愿披露盈余預測（限于篇幅未報告）。接著，把供應商/客戶集中度加入進來進行分組回歸研究，如表4所示。在市場化程度較高組，supplier在1%水平上與Voluntary顯著正相關，customer也在1%水平上與Voluntary顯著正相關，而在市場化程度較低組，supplier、customer與Voluntary之間均無顯著關系。說明與市場化程度較低的地區相比，在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企業管理層更傾向于自愿披露盈余預測以向供應商和客戶傳遞更多關于其未來發展前景的信息，從而緩解供應商/客戶對事后套牢問題的擔心，引導其從事更多的關系專用性投資，假設H2得到驗證。

五、結論

本文采用2007—2014年A股制造業上市公司的數據研究了供應商/客戶集中度對企業管理層自愿披露盈余預測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越高，企業管理層越傾向于自愿披露盈余預測；進一步研究發現，在市場化程度較高的地區，供應商/客戶集中度與企業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概率之間的正相關關系更強，并且在剔除關聯方交易的影響后，發現本文的研究結果仍然是穩健的。

本文的結論啟示：第一，在我國管理層盈余預測半強制、半自愿的披露背景下，企業管理層自愿披露盈余預測的行為提高了公司信息披露的透明度，能夠激勵供應商和客戶對公司進行更多的關系專用性投資，有助于供應鏈中交易雙方合作關系的長期穩定；第二，與強制披露相比，自愿披露逐漸成為高質量會計信息的標識，因此進一步完善我國的信息披露監管制度，鼓勵更多企業自愿披露預測信息，對于加強企業建立市場聲譽，推動我國資本市場的持續健康發展具有積極影響。本文的研究也增加了新型利益相關者——供應商和客戶關系經濟后果的相關文獻，為管理層盈余預測自愿披露的影響因素提供了新的證據。

【參考文獻】

[1] CHEN K. Supplier's relationship-specific investment and customer's management forecasts[M]. Social Science Electronic Publishing，2014.

[2] KLEIN B，CRAWFORD R G， ALCHIAN A A. Vertical integration， appropriable rents， and the competitive contracting process[J].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1978，21（2）：297-326.

[3] WILLIAMSON O E.Markets and hierarchies，analysis and antitrust implications：a study in the economics of internal organization[M].New York：Free Press，1975.

[4] RAMAN K， SHAHRUR H.Relationship-specific investments and earnings management：Evidence on corporate suppliers and customers[J].The Accounting Review， 2008， 83（4）： 1041-

1081.

[5] DOU Y， HOPE O K，THOMAS W B.Relationship-specificity， contract enforceability，and income smoothing[J].The Accounting Review，2013，88（5）：1629-1656.

[6] LI OZ， NI C K，ZHANG M.Customers' relationship-specific investments and corporate tax avoidance[J].Social Science Electronic Publishing，2014.

[7] HIRST D， KOONCE L， VENKATARAMAN S. Management earnings forecasts：a review and framework[J].Social Science Electronic Publishing，2006，22（3）：315-338.

[8] 夏立軍，陳信元.市場化進程、國企改革策略與公司治理結構的內生決定[J].經濟研究，2007（7）：82-95.

[9] 操巍.企業管理層盈利預測研究與展望[J].河南社會科學，2016，24（2）：83-94.

[10] BOWEN RM，DUCHARME L，SHORES D.Stakeholders' implicit claims and accounting method choice[J].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1995，20（3）：255-295.

[11] WANG IY.Private earnings guidance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disclosure regulation[J].Accounting Review，2007，82（5）：1299-1332.

[12] GRAHAM JR，HARVEY CR，RAJGOPAL S.The economic implications of corporate financial reporting[J].Journal of Accounting and Economics，2005，40（1）：3-73.

[13] CHEUNG S.Private property rights and sharecropping[J].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83，76（6）：1107-1122.

[14] 劉鳳委，張人驥，崔磊磊.地區市場化進程、市場分割與公司關聯交易行為[J].財經研究，2007（6）：4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