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關系，是無政府還是等級制？

李哲夫

當今世界是個分而治之的世界，二百多個主權國家，各自分治一塊或大或小的土地和或多或少的人民。在主權國家之內它是有序的，國家機器制定和依照相關法律對域內進行管轄，而國家之外則沒有一個更高層次的權力機構，從這個意義上說，世界仍然還是一個無政府的世界。

這是國際關系領域人人自明的一個常識，所有主流理論的派別都無不以之作為其前提性假設。雖然如此，紛紛擾擾的世界并不是純然渾沌無序的。簡單地用霍布斯狀態來予以定義，就很難對一些國家行為和國際現象予以恰如其分的解釋。對此，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政治學教授戴維·萊克在多年系統研究的基礎上，撰寫了《國際關系中的等級制》一書，對“無政府”假設提出一定程度的質疑，同時全面而深刻地闡述了國際秩序中的等級制現象，為我們觀察和理解變動中的國際格局，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和新的維度。

在戴維·萊克看來，由主導國和附屬國組成的等級制世界，仍然是構成世界秩序的基本要素。他考察了從上世紀50年代到2000年以來半個世紀的歷史現象，用大量的事實和統計，有力地論證了等級制世界形成的原因，維系的紐帶，運行的模式，以及等級關系中雙方各自的收益和成本。使我們能夠透過縱橫捭闔、眼花繚亂的外交活動，看到各國從利益出發的精明算計。

在一個等級制國家集團中，主導國是司令者，附屬國是服從者，那么主導國的權力從何而來呢？來自強力？主導國是大國、強國，有高于附屬國的硬實力，這是居于主導國地位的必要條件，但在后殖民時代，靠強力是不可能長期維系一個聯盟集團的。權力主要來自于權威，如果說國內統治靠的是“正式—法律型權威”的話，那么，在國際上則主要依賴的是“關系型權威”，它是由雙方通過契約的方式建立起來的。

“在這一契約中，主導國向構成附屬國的個體集合提供一種政治秩序，而那些個體則授予主導國權利，來約束他們的行為并汲取創造秩序所需的資源。”在這一等級制國際行為體中，主導國有責任和義務提供政治秩序來保護其附屬國，與之對應，附屬國也必須讓渡出自己的一部分主權，在國際政治斗爭中追隨主導國行動，從而增強主導國的分量和實力。這種心照不宣的行為，是由契約所規定的，因而是一種“關系型權威”。

這種關系型權威，說到底是一方以秩序換取支持，一方以出讓部分主權換取接受保護的交易。這種交易一旦形成就會形成各自的既得利益，“既得利益會構成一個緩沖器”，一方面使會有效抑制被統治者的不服從行為，一方面也會使統治者不致出現統治過度，一俟出現過于放縱，既得利益會主動加以約束。由是，主導國不能太過霸道，附屬國也要謹守規矩，這樣，在雙方的共同呵護下，才有可能保持行為體集團不致因相互齟齬而分崩離析。

但畢竟這一權威是關系權威，因而弄得不好，也會失去。而一旦失去，“權威就很難重新獲得”。就像美國強行發動第二次懲罰伊拉克的戰爭一樣，其盟國除英國外，都拒絕予以支持，從而使美國駕馭其附屬國的權威和能力都大為降低。

今天，這一現象似乎又在重演，特朗普堅持“美國優先”，強迫其附屬國承擔更多的防務費用。按照戴維·萊克關于等級制的邏輯，特朗普的這一政策，從長遠看，無疑將會顯著減少主導國的權威，增強附屬國的話語權，使他們那個等級制的“王國”出現難以補鋦的罅漏。甘蔗沒有兩頭甜，又想要霸主的權威，又不想承擔保護的費用，天下沒有這樣的便宜事。

總之，世界在總體上還不能擺脫無政府狀態，但確實又存在一些大小不一的等級制國家集團，這些集團也處于不斷地變動和重組之中。對此，正在崛起中的中國，不可不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