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人間的時候

牛昌慶

蔬菜市場

黃瓜還是新鮮脆嫩的

開一朵小黃花，如你所見

土豆仍然在地里長大

看！它的芽眼中還有濕潤的土粒

像蘭州城那些掙扎多年的鄉下人

他們光鮮的衣著藏不住的濃重鄉音

蘋果還是圓的，十月從枝頭摘下

它的甘甜也無需懷疑

擔心什么呢

塑料盆中的魚是鮮活的

養大它的江河還是流動的

面粉更是雪白

七月，風一樣吹著麥浪

握鐮的農民一樣揮汗如雨

西關市場，我在這些

來自鄉間的蔬菜前猶豫徘徊

尖椒、茼蒿、香菜、豆莢、油菜……

我們彼此熟識，因為容顏未改

我們又是陌生的，相互嫌棄

內心淤積著深藏不露的的毒

春天，只說塵世淺淺的幸福溫暖

春天，山坡桃花盛開

如同君王，我擁有三千佳麗

逝去的人，隨萬物重新歸來

這人世間滿目的

稼禾、草木，蝴蝶、小小的昆蟲

哪一個是我樸素良善的母親？

春風溫軟，在耳際訴說了什么？

竟讓他眼含淚水

人們啊，迷途知返，我已回到你們中間

請寬恕我曾經的愚鈍和癡迷

我還有可恥的孤獨與悲傷

春天，我背叛最后一塊殘雪

不念往昔，不憂將來

只說塵世淺淺的幸福溫暖

說到人間的時候

說到人間的時候

你與它雞犬之聲相聞

在人間，你背身而立

有沒有人看見

風中翻飛的羽毛，它的抵抗

在人間，你和他們推杯換盞，把酒言歡

在人間，你混跡人群

和路邊的自己相視而笑

在人間，白晝不堪

你愛上每一個夜晚

在人間，你有沉默的羞辱

在人間，你松開雙手，埋葬詩歌

黃昏 我為自己虛擬一場蒼茫的雪

就剩存身的紙頁這一片殘雪了

也就剩這么一點幻想了

黃昏 我為自己虛擬一場蒼茫的雪

彌天的云朵欲語還休，為一場大雪的到來

準備了它所必需的灰暗背景

暗自穿越一場亙古的雪

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孤獨，是我想要的

也只有一場雪，才能帶走我體內的愛

我所說的雪何其短暫

只是它從天飄落的過程

一旦落到塵世 就是我們

被悄然改變的一生

他就要愛上你的靈魂

他愛你

愛你含苞欲放的蓓蕾

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模樣

他愛你

愛你綻開的千嬌百媚

一場落花流水

被他收入了詩句

他以回憶繼續愛著你

他還愛著玫瑰、丁香、紫羅蘭

或許，你已寬恕了他的張望

過去的秋天

他第一次聽見落葉的輕嘆

他看見了你絢爛之后

黑暗中的孤獨輪回

幾十年了

他就要愛上你的靈魂

在西安 懷念故鄉的小與慢

似乎再沒有什么了

除了腳下這一圈巍峨的古城墻

都市的龐大蒼茫

只是千孔一面的重復

每道街衢

奔涌著追逐欲望的鐵流

異鄉的長夜漫漫

神靈們可以從容地

重新安排一遍世界 和

每個人的一生

在異鄉，我緊捂胸口

懷念故鄉的小與慢

我羨慕的鳥類是幸福的

它們有一雙為思念生就的翅膀

而我不能，這一株瑟縮發抖的冰草

它不能一下子抱住家鄉的山坡

歌 聲

是孩子略顯稚嫩的聲音

透過綠色的防護網，我找到了

還沒有脫下校服的他

他就唱那么一句：

“可我相信未來，

會給我一雙夢想的翅膀”

這更像喘息或呻吟的歌聲傳來時

風愣了愣神，街邊的樹哆嗦了一下身子

對面的樓房越蓋越高

他的身影愈來愈模糊

不再歌唱的孩子，更加叫人揪心

已經是冬天了

落葉早已順從了風聲

荒野再次接受了貧窮與虛無

孩子，仿佛已然吞下迫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