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鬼

楊薈

磨刀人

磨過的刀 從不反口

可以切菜 削鐵 剔肉 斷骨

可以在背地里暗藏殺機

也可以重新生銹

每磨亮一把刀

磨刀人都要用拇指在刀口蹭蹭

正面 反面 握緊刀柄在空中比畫

——暗暗用力

磨亮的刀被一一帶走

連同寒光

留下他 和冷硬的磨刀石

——有些用途他騙不了自己

垂 釣

在同一個黃昏

同一塊暗礁

同一種孤獨里 垂釣

看著上鉤的魚

驚懼 掙扎 痛苦

在甕里走投無路

巨大的悲哀和深深的絕望后

又把魚一條一條放回水里

空手而歸 他總是這樣

拉直心里的魚鉤

用抄過的《心經(jīng)》做餌

一次次把自己掛上去

——直到疼

直到想起自己是個人

他甚至

想把鋒利的魚鉤含在嘴里

驚懼 掙扎 痛苦 走投無路

在巨大的悲哀和深深的絕望后

——放生自己

畫 鬼

用白做底色

活著的時候都大抵如此

——這事 他干了多年

源于人對恐懼的習(xí)慣

不過

這次他想把一個鬼

畫得像自己

——并不是隨心所欲

他一直在蓄積這樣的勇氣

用鐵青打底

深深的憂郁和晦暗

盡量吻合他似有似無的臉

挖一雙空洞的眼

再深深凝視

一點一滴注進仇恨

——最好能攝人靈魂

畫一張悲傷的嘴

在迭經(jīng)欺騙 驚嚇 悲涼 無望后

會念避免自己瘋掉的咒語

要不要畫上血色的淚

——他害怕了

熄滅爐火 燭光之后

在顏色的變幻中

又悄然長出冷硬的脊骨

——他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雖然卸下了所有背負

但在一堆相同的

鬼的面具中

他 陡生了另類的孤獨

守靈人

等了那么多年

——累了

村莊幾度變遷

我 也蒼老了容顏

——倦了

月光侵蝕的晚上

枯坐廊房 想哭

卻越來越理解不了悲傷

老梨樹死了

春天盛放梨花之后

——從未有過的

祭祀一樣的白

狗兒也死了

始終朝著一個方向嚎啕

——聲音又太過單調(diào)

不過 我還活著

作為唯一的守靈人活著

添燈 進油

我得活過 一個人的墳頭

踩新墳

我看了你荒廢的菜園

你 也在這兒孤獨了小半年

會越來越孤獨的

——有的是時間

我?guī)Я烁５?/p>

還有好多搖錢樹

潦倒了一生

就讓你風(fēng)光一回

能來的 都來了

包括跟你慪了一輩子氣的王老二

以后 來的人就少了

——都忙

別擔(dān)心

我會帶著這些年輕人

以三圈為限 清香為界

活著 你是個窮蛋

死了 咱就給你踩出王的地盤

最后一把韭菜了

接近小寒

老人腰間打結(jié)的稻草

抵擋不住云貴高原的冷

身上的塑料布 也不能

盡管他縮著脖子 弓著腰

雙手交叉放進袖管里

盡管他攏著腳 深蹲在地

盡管他望盡最后的天 戳進最硬的土

——最后一把韭菜了

最后一把韭菜了

無關(guān)經(jīng)濟 無關(guān)政治 無關(guān)宗教

無關(guān)信仰 無關(guān)美學(xué)

最后一把韭菜了

無關(guān)哲學(xué) 無關(guān)命題 無關(guān)詩意

無關(guān)行為藝術(shù)與現(xiàn)代主義

最后一把韭菜了

連同壓根兒割斷的 齊刷刷的傷口

——等著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