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家寶

馮偉山

二奶奶臨終前把一個精致的綢緞小包交給大林，說是傳家寶，一定要替她保存好。二奶奶斷斷續續說了好幾次，才總算閉了眼。

包里是一些發黃的照片和一些用油紙裹著的底片。其中一張是小伙和姑娘的合影，兩人相依著站在一條小河邊，后面是連綿的群山，很富詩意。從照片背面的字跡看，這個小伙應該是二爺爺，姑娘是二奶奶。大林從小就聽爺爺說過，二爺爺在法國留過學，一次去省城見自己私定終身的女同學，兩人剛在街頭碰面，就遇到了鬼子屠城，他冒死用隨身帶的相機拍下了一些血腥的場景。不幸的是，二爺爺被流彈擊中，咽氣前把相機交給女同學，囑咐她快跑，一定要把照片留下來，到時揭露日本鬼子的罪行。幾天后，屠城停下來，女同學領人來給二爺爺收尸，卻發現滿大街的尸體高度腐爛，根本無法辨認了。她悲痛欲絕，帶著相機只身回到二爺爺的家鄉，以妻子的身份住了下來。一住就是一輩子。

傳家寶？大林翻看著一張張泛黃的照片，心里笑了一下。不就是鬼子殺人放火的照片嗎？場面能嚇死人，有啥可傳家的呢？

大林在縣城一處風景名勝處租了間房賣紀念品，他回來后就把兩張老照片鑲進了相框，擺在了貨柜上。他就想讓進門的游客都瞧個稀罕，增加點人氣。

這天，幾個游客剛踏進大林的門面房，一個精瘦的老頭就被貨柜上的兩張照片吸引了。老頭雙眼深陷，眼光空洞但透著一股寒氣。照片上一張是鬼子兵用刺刀穿透嬰兒高高舉起的場景，一張是數百老百姓在鬼子機槍掃射下紛紛斃命的場景。照片盡管泛黃，但立體感很強，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讓人戰栗。老頭盯了一陣兒，“嘰哩哇啦”叫了幾聲后，竟舉起拐棍朝照片狠勁捅來。大林一時蒙了，通過導游才知道老頭是日本人，他不允許照片擺在貨柜上。大林一撇嘴，說照片是我的，我愿意怎么擺就怎么擺，你個老日本也太囂張了吧！大林邊說邊揚了揚手里的綢緞包，說我有的是底片，想洗多少張照片都行，我要擺滿全中國！看著老頭焦急地打著手勢，嘴里也不停地哇啦著，大林抱著胳膊，一臉得意地看著他。爭吵吸引了更多的游客進來，大家都覺得這些照片盡管血腥殘忍，但畫面陌生，應該是稀有照片。

這時，導游說，老頭想買下這些照片和底片，愿意出價一萬美元。大林一驚，覺得耳朵聽錯了，就又問了一遍。導游說，如果你愿意，老先生愿意出一萬美元買你的這些照片和底片。這下大林卻滿腦子疑惑，這幾張照片即便是金的也不過如此吧，它們難道是古董？可這年歲的老照片很多，都不值錢呀。再說照片上無非是些日本鬼子殺中國人的情景，有啥好看呢？大林越想越覺得日本老頭應該是得老年癡呆癥了。

這時，旁邊的一個中年人說，不能賣給日本人，這是我們的傳家寶，交給政府吧。

交給政府？可誰給我鈔票呢？你倒說得輕巧！大林氣呼呼地嚷起來。

就在導游把一沓鈔票遞給大林，讓他收拾照片時，中年人突然說了句，我出兩萬美元買了！

導游愣了一下，在老頭耳邊哇啦了幾句，然后點了下頭，朝大林伸出了五個手指。

五萬？人群里發出一片驚呼。

中年人鄙夷地瞪了導游一眼，朝大林淡淡地說了句，十萬。

此言一出，整個屋子竟死一般靜下來，人們心臟驟跳的“咚咚”聲充斥著耳畔。這小小的屋子剎那間成了一個戲臺，臺詞雖短，卻在上演著一場大戲。

終于，導游打破死寂。對大林說，老先生的意思是買賣不是憑嘴，是憑鈔票，你賣還是不賣，他愿意再等一個鐘點。

中年人見狀，沒有一絲猶豫，對大林說，給個卡號吧。

不到半個鐘點，大林的手機短信提示，卡上多了十萬美金。

看著日本老頭一臉懊惱地離去，中年人哈哈大笑。

幾年后，大林在電視上偶然看到了一則新聞。說的是一個人用多年的積蓄從一個老鬼子手里搶下一些侵華日軍殘忍屠城時的絕版照片和底片，最后全部捐給了國家，為更好地揭露日軍的暴行提供了珍貴資料。畫面上的捐獻者一臉悲戚，說自己的三位親人就死在那次的屠城中。這些照片不光是目軍的罪證，也是我們的傳家寶，更是催我們上進的一面旗幟……

看著電視上這些再熟悉不過的老照片，大林一下子想起了二奶奶托付自己的事兒，臉“唰”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