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橙雨傘公益
家政劉阿姨的故事:來京三十年,我覺得自己很幸運
文| 橙雨傘公益
在北京,有一些女性,她們不屬于哪家家政公司,她們只靠自己多年攢下的口碑,在相對集中的區域內,租住在附近還未來得及改造的平房里,每天騎著自行車從一家到另一家從事所謂的“簡單勞務型”服務,包括做飯、洗衣、保潔、衛生等,我們稱她們為小時工,她們中的一些人甚至在北京的某個區域內工作了幾十年。
我遇到的劉姐,就是這樣一位資深的“小時工”,她沒有被納入到官方就業人口的統計數據內,但幾十年來,她為許多的家庭,尤其是雙職工家庭中的女性提供了巨大的支持,替代或者幫助她們做好家庭日常的清潔工作,而作為小時工的劉姐,則以一己之收入,為娘家、婆家以及自己的核心家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生于1970年的劉姐,南方女人的眉眼,清秀內斂,似乎有著許多的心事,一邊麻利地在雇主家做家務活,一邊跟我聊天,講她自1986年以來在北京做小時工的經歷。
認命的劉姐,30年的小時工生涯里,一肩擔起娘家、婆家和自己小家的重要經濟責任。在娘家,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上有一個哥哥下有兩個弟弟,在她童年的記憶里,父母總是在爭吵,她勉強讀到五年級,就退學回家幫著父母打柴養豬持家。父母晚年時,因為她在外賺得多,每年都會從經濟上接濟父母,直到父親病逝。
丈夫家三個兄弟,公公婆婆很勤勞。她自己的兩個孩子,女兒1993年出生,兒子1994年出生。如今女兒大學畢業在北京東南部的一家制藥公司上班,盡管同在北京,她卻沒有時間和女兒經常見面,女兒打電話抱怨單位加班多工資少想辭職,她努力勸說女兒,至少要做滿一年后再辭職,她覺得如今的孩子吃不得苦。
兒子第一次參加高考,考得不好,她沒讓兒子上三本,而是繼續復讀,最后考上一所農業大學。她說,得考個好點的大學,對兒子將來找工作有利。她明確表示,還要繼續做,兒子將來結婚,沒有房子,不會有姑娘愿意嫁給她。至于女兒,將來嫁人,男方總是要準備好房子的,所以她并不操心女兒。
問她打算做到什么時候,她說到做不動了,就回到河北婆家去,種種地,也不指望兒子將來養老。至于丈夫,她有許多的不滿,覺得他沒有眼光,很多掙錢的機會都沒有抓住,又總是滿意眼下的生活,所以她跟他會有許多爭吵。
劉姐努力掙錢養家,似乎一股洪流卷著她,她沒有時間停下來思考她經歷的這一切對她意味著什么。她趕了市場經濟的大潮,看到很多人因為抓住機會一夜暴富;她經歷了計劃生育最嚴苛的時代;她聽過老鄉因為沒有暫住證就先去篩沙子賺遣返費的故事;她嫁到河北, 二十多年她和孩子并沒有從村里分過土地;一雙兒女長大,女兒受不了加班長工資低的委屈在她眼里是吃不得苦的表現,她賺錢一心想著要幫著兒子成家立業。
她在北京城里從一家出來,進入另一家,一路上有苦也累,但也讓她成為一名有主見,在家庭中有決策權,還掌握了一定的家政工作技能的獨立女人,更重要的是,她現在可以相對自主安排自己的生活。

她說因為自己勤勞,活做得好,客戶都是一家介紹一家給她,自己的工作時間填得滿滿的。我和她的一位雇主聊起她,在雇主眼里,她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女人,對很多事情有自己獨立的見解和堅持,有很強的和雇主進行談判的能力;即使只是簡單勞務型的小時工,她也是具備一定的專業素養的。
盡管小時工的門檻低,但不同雇主的個性和要求都是不一樣的,尤其在飲食上。最初離開家鄉來北京,她是不會做飯的,但她自己喜歡琢磨,每次為雇主家做完飯后,如果菜剩得多,她就想辦法怎么把這個菜做得好吃些,如今,在有些雇主眼里,她做飯做得相當不錯。
她在雇主家里做事情,通常會根據季節時令來做規劃,比如到年底了,她會分撥把家里的窗簾洗干凈。她也懂得保護自己,給別人家做飯,要是這家的抽油煙機質量不好,她會建議雇主換一臺,如果雇主不換,她會自己戴上口罩做飯;日常的清洗,她總會戴上手套,謹慎使用化學清潔制品。
她的雇主中,有按月付費的,也有按小時計賬的。按月付勞動費用的老雇主們,通常即使某段時間外出,也會照常付給她費用。有時候她也提醒按小時計賬的雇主,如果因為雇主的原因,即使她沒做事,雇主也應該支付勞動報酬給她,她的理由是,我的這個時間段是歸你的。

她動用這種協商機制時,遵循的原則在雇主看來,首先是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其次才會考慮到雇主的需求。通過這兩項原則,她重新根據雇主家的距離,來安排到不同家庭的時間,有時候借此延長工作時間,獲得更大的經濟回報。
雇主們也意識到了,不過,通常她們已經有些依賴她了,也不愿意為這些小事情就辭掉了她,因此,大家也彼此相安。某種意義上,劉姐掌握著工作的選擇權,如果某家工作太累了,她會找機會隨時辭掉;當她有了新的空檔時,會主動在小區里尋找潛在的雇主。
在她自己的述說里,她的自我意識與主體性都是相當強的。通常雇主出于方便的考慮,也不會跟她發生激烈的沖突。盡管她個性強,有些時候令雇主不是很舒服,但對很多雇主來說,她多年來獲得的口碑以及雇主彼此間的口耳相傳,大家對她很信任。
生于貧困的鄉村,小學畢業后即開始養家的劉姐,聽她講述三十年來的小時工人生,算得上是這個時代里的幸運兒。她在這個以高學歷移民群體為主的特定區域內,有自己專門的雇主網絡,給她帶來很多工作機會和生活保障以及雇主對她的相對尊重。
但是,她從三十年來的工作中獲得的所謂專業素養,不過是技能的有限提升而已。盡管她沒有感受太多的不公、抱怨和不滿也不斷消隱在日復一日的工作里,她也沒有覺得自己就是幸福的,累和煩是她對這種生活方式的總結。
她以自己付出的時間和認命的姿態,勤懇工作,對她來說,這就是生活本身,隱藏在家庭背后的她,并沒有特別為自己打算,基本的養老保險,她也沒有為自己購買,但是丈夫是有的。她以這種付出換來家庭經濟的相對穩定,換來對生活的相對知足,換來婆家和娘家對她一定的認可和尊重,換來她自己的尊嚴和滿足。
在她對人生的想像和規劃里,未來讓她仍然覺得毫無把握,只能“做一天是一天”吧!她對做不動后生活的想像,有些田園的情懷,我不知道她能否真的適應她不曾長年生活過的婆家。
未來,不管怎樣,當下,尚不需要選擇,至少目前,她還不敢休息,還得一家家做下去,即將大學畢業的兒子,需要她這份勞動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