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才生 馬志強
〔摘要〕當前我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在政策啟動、內容制定、政策執行主體選配等方面均以解決留守兒童相關問題為指向,屬于一種“問題回應”型政策。該政策類型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留守兒童的相關問題,但是其所提供的“運動型”干預難以滿足留守兒童的“日常性”需求、公共性服務難以滿足留守兒童的個體化需要、“能力型”培養和“公德性”教育難以滿足留守兒童“兒童化”“私德性”成長需求。從真正滿足留守兒童需求,并從根本上解決留守兒童問題出發,以國家福利資源為保障,以家庭成員或類家庭成員為政策執行主體,以促進留守兒童家庭功能修復的“家庭整合”型政策安排是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理性選擇。
〔關鍵詞〕留守兒童;問題回應;家庭整合
〔中圖分類號〕C913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17)04-0099-07
近年來,我國高度關注留守兒童的關愛保護工作,出臺了一系列留守兒童的關愛保護政策。在各級政府和相關部門的多方努力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構架日漸清晰、體系日趨完備,正在形成一種具有中國特色的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類型。目前,關于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研究大都在該種類型下進行完善與優化。然而,這種政策類型能否滿足留守兒童群體的基本需要、能否從根本上消除留守兒童出現的各種問題,能否達到關愛保護留守兒童的政策效果,這些問題仍然需要進一步探討。本文試圖在分析我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實踐的基礎上,界定目前關愛保護政策的類型特征,分析其在關愛留守兒童方面的政策效果,并提出更能夠滿足留守兒童需求的政策類型。
一、 當前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是一種“問題回應”型政策設計
加強對留守兒童關愛保護一直是我國民生領域的重要議題。近些年留守兒童出現的各類問題加速推進了各項關愛保護政策的出臺。通過分析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生發機制、政策執行主體的選配以及政策文本的內容設計,發現當前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是一種“問題回應”型政策設計。
1.“留守兒童問題”決定了關愛保護政策的起點和終點
需求的產生與滿足劃定了一項社會政策的生命周期,但能夠劃定社會政策生命周期的需求卻因地而異。在我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是為了滿足一種特定的需求——解決留守兒童相關問題——而開始制定的。“留守兒童”這一群體是伴隨著“農民工”這一群體的產生而產生的。即從20世紀90年代農民工進城起,那些未能隨著農民工父母進城的孩子便成為事實上的“留守兒童”。盡管這些留守兒童一旦離開父母便有了關愛保護需求,但我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是隨著留守兒童問題的出現而漸次出臺的。2004年,隨著留守兒童問題不斷增多,教育部召開關于留守兒童的專題研討會。這標志著“留守兒童問題”正式納入政府的工作日程。2010年以后,留守兒童意外傷害和不法侵害事件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繼而,《關于做好預防少年兒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見》《國務院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等系列政策相繼出臺。同時,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明確問題指向及其政策安排也預示著,當留守兒童問題已經被解決或得到有效緩解的時候,這些制度便完成了政策使命,“問題取向”的政策設計就會失去用武之地,從而這些政策將進入衰退期直至完全終結。因此,“留守兒童問題”決定了我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起點和終點,“問題回應”既是啟動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啟動機制,也是終止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終止機制。
2.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執行主體能且僅能解決留守兒童的相關問題
在國家層面的政策文件出臺之后,各級地方政府以及各部門積極響應,各類政策執行主體紛紛到場。綜合各地政策實踐,執行主體可以分為五類:第一類是黨政主要領導干部。即由某地方的黨政主要領導干部負責留守兒童關愛保護的全面統籌工作。比如在2012年由全國婦聯、中央綜治辦、國家發改委、教育部開展的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體系試點工作中,18個試點縣的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均由黨政主要領導干部親自擔任領導小組組長〔1〕;江西某縣則“由縣委副書記任組長,由分管宣傳部、關工委、教育局、文明辦、團縣委、婦聯、文廣局的縣委政府領導任組員”。〔2〕第二類是政府相關部門。各地區根據本地留守兒童關愛保護的具體需要,由民政部門、公安部門、司法部門、教育部門、衛生部門、體育部門等政府相關部門協力參與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第三類是婦聯、共青團、關工委等群團組織以及村(居)民委員會等部門。第四類是社會公益組織、社會工作機構、志愿服務組織等各類社會組織。第五類是在政府機構、事業單位、人民團體、村(居)委會等部門工作的工作者。實施留守兒童關愛保護以來,“代理媽媽”“代理家長”成為各地的一項較為成功的政策實踐。這些承擔“代理媽媽”“代理家長”職責的人員大都屬于上述官方機構或半官方機構的職業工作者。如“陜西石泉縣由全縣2447名黨政干部、教師及社會人士與留守兒童結對子,擔當代理家長”〔3〕;江西某縣則“組織各行業的優秀女性代表”擔任“巾幗志愿者”“愛心媽媽”“愛心姐姐”。〔4〕
在我國目前的社會分工與行政分工體系內,上述五類執行主體是我國實施社會管理、提供公共服務和社會服務的正式制度安排與核心力量,能夠有效完成我國在社會管理、公共服務和社會服務等方面的各項工作任務。當留守兒童出現心理、行為、教育、安全、健康等問題之后,如果能夠被有效調動并發揮其積極作用,這些執行主體能夠有效解決留守兒童的種種問題。然而,如果當留守兒童在其“正常”的留守生活軌道內生活而尚未出現教育、安全、心理或其他問題的時候,留守兒童就可能因為不具備“問題標簽”而進入關愛保護政策的盲區。關愛保護政策的執行主體可能難以搜尋到符合關愛保護政策標準的兒童,其關愛保護功能也難以發揮。即關愛保護政策的執行主體能且僅能解決留守兒童的相關問題。
3.關愛保護政策構建了解決留守兒童相關問題的完整體系
若想解決某一類問題,就需要對可能出現問題的群體進行仔細排查,保持動態跟蹤。并在此基礎上,需要采取相關措施預防問題的發生。當問題出現的時候,需要第一時間掌握情況,然后啟動預案來解決出現的問題。經過多年摸索實踐,我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在基礎數據排查、問題預防、及時發現問題以及解決問題方面都形成了相應的政策安排:(1)在基礎數據排查方面。了解留守兒童的數量,父母外出打工情況,留守兒童監護情況,留守兒童生活狀況是關愛保護政策的出發點。對此,各地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均把這一基礎數據排查作為首要任務。許多地區能夠做到準確排查,分類幫扶。〔5〕(2)在問題預防方面。國家相關部門在農村社會治安、校園安全、家庭教育指導方面已經做出問題預防的相應部署。〔6〕在留守兒童關愛保護開展較好的地方,留守兒童問題的預防工作已經開展。(3)在及時發現問題方面。各地陸續建立了強制報告制度,就可能與留守兒童有工作接觸的村干部、社工等工作主體,一旦發現留守兒童出現問題,必須上報,以阻止留守兒童問題向更嚴重的方向發展。(4)在解決問題方面。各級、各類部門分工合作,制定了較為有效的工作辦法。如公安機關的應急處置機制和監護干預機制、鄉鎮人民政府會同民政部門的評估幫扶機制、教育部門和學校的監管照護和心理健康教育等。〔7〕endprint
總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因留守兒童問題而出臺,政策設計圍繞解決問題而制定,政策執行主體依據能否解決問題而選配。因此,可以說,目前我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是一種以解決問題為基本理念的“問題回應”型政策設計。
二、“問題回應”型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效果分析
留守兒童關愛保護的“問題回應”型政策設計延續了多年來我國社會管理與服務的施政理念,整合了多項能夠有效進行社會管理與服務的政策儲備,是我國的一種較為典型的政策類型。該政策類型能夠契合、匹配社會管理與服務的特點及需求,因而能夠在社會管理與服務場域產生積極、重大的政策效果。但是,這樣一種政策類型卻并不十分契合、匹配留守兒童這一特定群體的特點及需求,因而在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場域表現出種種不適,未能達到更大的政策效果。
1.在關愛時點方面,“問題回應”型政策的“運動型”干預難以滿足留守兒童的“日常性”需求
如上所述,留守兒童關愛保護的政策執行主要由地方黨政領導、各級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部門、群團組織、社會組織以及各類職業工作者等五類主體完成。不論對于這五類主體的哪一類來說,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只是其工作內容之一,而不是全部。留守兒童只是上述執行主體所要管理和服務的眾多群體之一。著眼自身的工作全局,各政策執行主體對于留守兒童這一特殊群體,效率最高、成本最低、效果明顯的關愛保護辦法就是“運動式”關愛保護,即通過行政指令、社會動員等手段,集中多種政策資源,以“項目”“活動”“行動”等形式應急性〔8〕、集中性、陣發性地開展關愛保護。如江蘇某市的“愛心結對送溫馨行動”“學校協會送關愛行動”“快樂成長送安心行動”“安全教育送平安行動”以及“免費體檢送健康行動”等五大行動〔9〕,江西某縣的以“讀一本紅色書籍、唱一首紅色歌曲、講一個紅色故事、游一次紅色圣地、訪一名紅色人物”為主要內容的“紅色育人”系列活動〔10〕,河南某縣“手拉手心連心”活動〔11〕等。
在社會管理與服務場域,在大部分時間內,某一領域的社會運行處于一種沒有問題的正常狀態,“問題態”只占很小一部分,有時只是突發性事件。即使出現問題,各類社會問題也很少在同一時期集中出現。因此,在某一時點,當某一領域的社會運行出現問題的時候,運用“運動式治理”是一種行之有效的回應辦法。然而,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場域不同。在這里,留守兒童不是在大部分的“正常態”與小部分的“問題態”交替出現的狀態下生活,而是一直在關愛照料需求得不到滿足的狀態下生活。“兒童的留守狀態本身就是關懷需求的成立條件”〔12〕,留守兒童的“留守生活”本身就是一種非正常的生活狀態。留守兒童對關愛照料的需求伴隨其日常生活本身,其需求是“日常性”的,貫穿于留守兒童每天每時每刻的每個生活環節和每個生活過程。
于是,“日常性”“過程性”的關愛需求與“運動型”“節點性”的關愛輸出存在著較大的張力。留守兒童更需要的是身體不適時的細心照料,而不僅是“一年一次健康體檢”〔13〕;留守兒童更需要的是每天放學后的作業輔導,而不僅是在“1+X”幫扶機制下,志愿者在自己空余時間對留守兒童的學習指導〔14〕;留守兒童更需要的是在情緒低落時的鼓勵和勸慰,而不僅是每周一次〔15〕甚至是每學期一次的心理輔導〔16〕;留守兒童更需要的是對生活中每個安全隱患的不斷叮囑,而不僅是由公安、司法部門定期開展的法治教育。總之,“問題回應”型政策的“運動型”干預難以滿足留守兒童關愛保護的“日常性”需求。
2.在關愛屬性方面,“問題回應”型政策的公共性服務難以滿足留守兒童的個體化需要
“問題回應”型政策安排調動了公安、司法等社會管理部門,教育、醫療等基本公共服務部門,社會公益組織、社會工作機構等個人社會服務①部門的關愛保護資源。首先,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的功能和使命是滿足社會公共需求,解決社會公共問題,維持社會穩定,保障社會有序運行。社會管理與服務的制度體系服務于社會秩序大局,著眼社會成員一般性的、公共性的需求,而難以顧及個別社會成員的個別需要。目前,我國的社會管理與基本公共服務還存在一些不足,農村的社會管理與留守兒童教育屬于薄弱環節之一。考察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服務實踐,不論是公安民警的法治宣傳、安全防護,還是教育部門的強化寄宿管理、豐富課余生活,都屬于彌補社會管理與基本公共服務在留守兒童群體方面所存在的不足。其工作性質仍然是加強社會管理與提供公共服務,其工作目標仍然是解決留守兒童群體的突出問題、滿足留守兒童群體的共性需求,而不是著眼于滿足留守兒童的個體需要。
其次,從服務可及性和服務效率方面考慮,公共部門對留守兒童的關愛保護只能限制在留守兒童的公共需求范圍之內,而難以也不應該提供針對留守兒童的個人社會服務。一旦公共部門開展個人社會服務——如由公安警察擔任某一留守兒童的安全顧問或保安、由學校教師負責某一留守兒童的學習輔導或擔任其家庭教師、由醫院醫生擔任某一留守兒童的家庭醫師——公共部門就會面臨諸多的合法性困境:任何一個群體包括留守兒童并無資格享有這種來自公共部門的個人關愛保護,公共部門對留守兒童的個人關愛保護會影響對其他社會群體的正常管理和服務,從而是一種公共權力和公共資源的濫用。但另一方面,留守兒童缺乏家庭關愛和生活照料,自身的各項行為能力尚未健全。農村較為薄弱的治安環境和教育狀況一時難以改善。在這種情況下,每個留守兒童都需要針對其行為特點的安全保護、針對其學習情況的課業輔導、針對其身體狀況的健康照料。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的可及性難以覆蓋每個留守兒童,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部門的公共性關愛難以滿足留守兒童的個體化需要。
再次,個人社會服務部門的功能和使命是針對社會成員特殊、個別的需求開展個體服務。在留守兒童關愛保護開展較好的地區,社會工作者針對留守兒童已經開展了心理調適、人際交往、行為矯正以及課后輔導、豐富課余生活等多項個人社會服務。與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相比,個人社會服務在服務可及性和服務合法性方面更能進入留守兒童的個體領域,更能夠滿足留守兒童的個體化需要。然而,目前我國的個人社會服務主要由社會工作者、社會公益工作者及志愿者組成,尚未建成一支專職、專業的照料者隊伍;受自身專業使命限制和服務的成本-效率考慮,社會工作者只能為問題兒童或需求強烈的兒童提供各種干預服務,社會公益工作者、志愿者也只能提供非常態的關愛保護。即當前社會福利制度和關愛保護政策安排下的個人社會服務部門只限于滿足個別留守兒童的個體需要,而不能滿足廣大留守兒童的個體需要。endprint
3.在關愛內容方面,“問題回應”型政策的“能力型”培養和“公德性”教育難以滿足留守兒童“兒童化”“私德性”成長需求
為改善留守兒童的生活狀態,“問題回應”型關愛保護政策致力于培養留守兒童的獨立生活能力和社會適應能力;同時為追求社會有序發展,“問題回應”型關愛保護政策注重培養兒童的社會公德意識、社會規范意識。在生活適應能力培養方面,從兒童經過少年再到青年需要十余年的成長歷程,在這一長時段的成長歷程中,兒童表現出“能力型”教育與“兒童化”撫育的雙重需要。即一方面由于長大以后要面臨獨立生存、適應社會的挑戰,兒童需要在身體、心理、社會參與等多方面提高能力和水平。在“能力型”教育目標之下,兒童期的生活、學習服從于成年期的各項需要,兒童期成為成年期的準備期;另一方面,兒童的成長和各項能力的養成是一個緩慢的發展過程。在這一長時段的成長過程中,懷童心、語出童言,保持童真和童趣——這種“兒童化”的思維模式、行為模式、表達模式及其生活模式和生活狀態構成了一個人生命歷程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對于兒童來說,這種“兒童化”的生命、生活狀態就是生命、生活本身。同成年人有權享有成年期的生命、生活狀態一樣,兒童有權享有兒童期的生命、生活狀態。“兒童化”撫育同樣是兒童的權利和需要。
為保護兒童的“兒童化”生活狀態,父母往往盡己所能給孩子提供一個溫暖、安全、適宜兒童成長的生存空間,而不讓兒童去直面其尚不能承受的嚴峻生活和社會的危險。“兒童化”的福利政策體系是“保障兒童免于各類社會問題的困擾”〔17〕,而不是由留守兒童直面各類社會問題。當留守兒童的衣食住行陷入窘境的時候,婦聯、學校等部門開展針對留守兒童獨立生活能力的培養,這可能會解決留守兒童的一些生活問題,但也加重了留守兒童的日常生活負擔,一定程度上剝奪了留守兒童快樂的童年生活;當留守兒童發生意外傷害或不法侵害后,公安、司法等部門開展安全講座和各種防范教育,這種關愛保護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減少危害的發生,但另一方面也使兒童過早地獨立面對嚴峻的社會,加重了兒童的生活任務。這種“加重”減縮了留守兒童原本應當享有的兒童期生活。
因此,一味培養留守兒童的獨立生活能力和社會適應能力,而未能給予留守兒童以“兒童化”撫育,其結果是可能培養出會洗衣做飯、能夠獨立生活,能夠躲避他人侵害甚至能夠照料老人和幼兒的“小大人”,但實質是把原本應由社會、家庭擔負的生活照料、安全防護責任轉移到脆弱的留守兒童身上,剝奪了留守兒童在兒童期“兒童化”的生命與生活。
在社會公德教育方面,“公德”與“私德”是對立統一的關系。沒有自己的隱私觀念,就難以知道應當尊重別人的隱私,從而可能會冒犯他人;沒有對自己私有人身、財產權利施加保護的概念,可能會毫無顧忌地攫取他人財物,從而可能會破壞社會秩序。在這個意義上,沒有私德教育就難以進行公德教育,公德教育以私德教育為前提。私德教育既是人之為人的基本需要,也是公德教育的基礎。沒有私德教育的公德教育難以培養合格的社會公民。“家庭作為一個私領域,其體現出的主要特征是關懷、愛和自由。”〔18〕在家庭這個充滿愛和自由的空間內,父母對孩子的教育既有私德教育也有公德教育,但首先是私德教育,其次才是公德教育。即父母首先會教育孩子如何保護自己及自身利益,滿足個人需求,然后才是關心、幫助他人,滿足社會需求。留守兒童因家庭離散,私德教育不足。社會公共部門鑒于自身的社會使命和工作要求長于開展公德教育而難以開展私德教育,因而難以滿足留守兒童正常成長所需要的私德教育需求。
因此,盡管“問題回應”型關愛政策可以產生一定功效,但這種政策類型“以社會整體運行為政策場域”“以解決突發問題為政策目標”“以成年人為干預人群”,適合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但并不全然適合“需要日常照料”“需要個體化關愛”“缺乏私德教育”“本身屬于未成年人”的留守兒童群體,因而關愛保護效果有限。
三、 關愛留守兒童需要一種“家庭整合”型福利政策
與孤兒、殘疾兒童及流浪兒童等的困境不同,留守兒童的困境在于其處于因父母外出打工而導致家庭離散的生活狀態之中。與其他困境兒童對溫飽、健康、回歸家庭等方面的需求不同,留守兒童需求家庭復原。另一方面,家庭離散直接或間接引發留守兒童出現多種問題,留守兒童的家庭重整會有效避免留守兒童問題的出現。家庭離散狀態不改變,留守兒童的相關問題就難以避免。因此,不論從滿足留守兒童需求角度,還是從根本解決留守兒童問題角度,都需要一種致力于留守兒童家庭整合的關愛保護政策。
1.關愛保護的主要內容應當是促進恢復正常的生活狀態
“問題回應”型關愛保護政策的主要內容是解決留守兒童的相關問題。但出現在留守兒童身上的問題不一定是留守兒童的問題,更不同于留守兒童的需求。
“留守兒童問題”大致可分為兩類:第一類是留守兒童意外傷害問題。如留守兒童交通安全問題、留守女童遭受性侵害問題、留守兒童野浴溺死問題等。這類問題盡管發生在留守兒童身上,但其本身更屬于公共安全、公共服務不足的問題,而不是至少不完全是留守兒童自身的問題。即由于農村的公共交通服務不足引發所謂“校車”安全事故、農村的社會治安漏洞引發留守女童遭受性侵害事件、農村的娛樂運動場所不足引發兒童野浴溺死事件。這類問題更屬于我國“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所要解決的問題,應該通過加大對落后地區公共服務的輸送來加以解決。而如果把這類“公共服務不足問題”當成“留守兒童問題”,就容易導致“重視對留守兒童的規訓和管理”而“弱化對農村公共服務的供給和加強”的政策傾向,容易造成以限制留守兒童的自由生活為代價來克服國家公共服務不足的后果,違反了關愛保護留守兒童的政策初衷。第二類可以歸結為留守兒童心理、行為失范問題。例如留守兒童心理、行為異常,甚至出現攻擊他人事件等。這類問題的確屬于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這部分服務內容屬于對行為異常留守兒童的干預或治療,只能關照極少部分有問題的留守兒童,而未能關照絕大部分正常的留守兒童。如果未能關照正常留守兒童,則會源源不斷地產生問題兒童。對問題兒童的政策關照只能作為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末端環節,而不是政策主體。endprint
由上可知,盡管留守兒童的相關問題推進了我國對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實施,但對顯性留守兒童問題的回應并未滿足絕大部分留守兒童的“隱性”需求,進而并未杜絕留守兒童相關問題的繼續產生。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重心應該重新轉回到滿足留守兒童渴望恢復正常的生活狀態、渴望得到父母情感關愛、渴望得到日常生活照顧和陪伴等需求的軌道上來。
2.關愛保護的主要執行主體應當是家庭成員或類家庭成員
社會管理部門、公共服務部門、個人社會服務部門均可為社會成員提供福利。然而將上述三個部門作為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執行主體的時候,則難以達到關愛保護留守兒童的政策效果:公安、司法等社會管理部門致力于維護社會秩序穩定,該類部門的管理和服務對于那些影響、破壞社會秩序的失范人員有明顯功效。而農村留守兒童屬于難以破壞社會秩序的弱勢群體,對于這部分弱勢群體,“由檢察院、法院、公安局、司法局的工作人員組成法制講師團,到各鄉鎮(街、區)的多所學校進行法律知識巡回講座”〔19〕,這種不注重對犯罪分子或潛在犯罪分子進行整治和震懾,反而對受害者或潛在受害者開展法律知識講座的“關愛保護”是受人質疑的。教育、醫院等公共服務部門致力于提供國家的基本公共服務,在滿足廣大社會成員的公共服務需求時,公共服務部門能夠發揮最大功效。而農村留守兒童的關愛保護需求屬于某一類服務對象的某種特殊需求,公共服務部門難以顧及這種需求,或者滿足這種需求需要極大成本。社會公益組織、社會工作機構等個人社會服務部門致力于為有需求的社會成員提供個別、具體的個人服務,其有效的服務對象是出現心理、行為異常的留守兒童。盡管其服務實踐能夠輻射一些正常的留守兒童,但無法滿足全部留守兒童的需要。綜上可見,政策執行主體的服務功能與政策客體的需求之間的偏差導致了目前選配的三個部門作為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執行主體有不足之處。
兒童作為未成年人,其獨立生活能力較弱,對父母的依賴較強,需要生活照料和情感關愛。由于“兒童與父母的心理—社會距離最近”〔20〕,兒童更需要也更容易接受來自父母或其他家庭成員的關愛和照料,“老師或其他社會成員無法替代父母”。〔21〕如果兒童不能得到來自父母或家庭的生活關愛和精神慰藉,容易出現性格內向、孤僻、自卑、無安全感或暴躁、沖動等行為或心理現象,不利于兒童身心健康及其社會化成長。針對留守兒童的特點與需求,有效、可行的關愛保護者是家庭成員或類家庭成員。只有家庭成員或類家庭成員才能為留守兒童營造一個私人領域的生活空間,才能提供日常性的照料和關愛,才能滿足或替代兒童對親人的情感依戀。
3.關愛保護主要應采取“家庭整合”型福利政策
由于我國城鄉之間的巨大發展差異,從事農業勞動的收益率遠遠低于進城打工的勞動收益率,“遷移流動人口務工經商的經濟收入已經成為我國農村人口收入增長的最重要途徑”。〔22〕在此情況下,“進城打工,家庭分離”成為農民工“被迫的理性選擇”。〔23〕在這種“理性選擇”之下,農民工的家庭結構被迫拆分、家庭運行遭到分解、家庭功能大幅缺失,留守兒童處于一種家庭關愛嚴重不足的生活狀態。在此離散家庭的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場域,“幫助家庭即是幫助兒童,不能幫助家庭就不能有效地幫助兒童”。〔24〕因此,支持留守兒童家庭整合的政策就是有效的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
鑒于福利資源有限以及我國仍處于家庭福利政策的初級發展階段,借鑒目前相對成熟的政策手段,“家庭整合”型關愛服務政策可以在以下方面試行:
在留守兒童原生家庭恢復政策方面,鑒于目前原生家庭恢復的實際困難,可以先行探索利用互聯網技術,將留守兒童的生活空間與父母的生活空間相連接,使留守兒童與父母互相可視可聽可言,建立一種跨時空的留守兒童家庭生活互動模式;結合我國目前企業社會工作和農村社會工作的先進做法,采用政府財政、用工單位、農民工個人合作共擔的方式,在留守兒童寒暑假或其他時間,將留守兒童帶到父母身邊,實現暫時性的原生家庭恢復。
在農村留守兒童“家庭重組”政策方面,融合我國家庭寄養制度和政府購買服務制度,對農村現有家戶進行監護整合。選擇有監護能力、符合照料條件的“鄰家愛心爸媽”“鄰家爺爺奶奶”作為留守兒童生活照顧的承擔者。以留守兒童父母出資、民政部門購買照料服務或財政部門補貼的方式為監護人提供經濟支持。一些打工母親在城里從事衛生清理、病人看護等家政服務工作,如果這些打工母親在農村照料兒童也能得到相當的收入,可以扭轉這種“能夠照料他人卻不能照料自己家人”的“照料轉移”〔25〕狀況。可以吸引部分父母回家照顧自己的孩子,間接達到促進留守兒童原生家庭恢復的效果。
在留守家庭功能修復政策方面,以政府購買小時工服務的方式,在農村當地選擇照料者或者聘請社會工作者每天到留守兒童家中提供數小時的生活照料、學業輔導、精神關愛等服務,以一種類家庭成員的方式修復留守兒童的家庭功能。
總之,在福利資源的支持下,以家庭成員或類家庭成員為政策執行主體、以促進留守兒童家庭功能修復的“家庭整合”型政策是留守兒童關愛保護政策的理性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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