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亮
漂泊“瘋”女孩,
藝術是她生命里的光
汪化本名季紅燕,1981年出生在福建南平浦城縣一個小山村。只上到小學五年級,她就退學了。16歲,她輾轉全國各地打工,在福州當保姆,在廣州鞋廠當女工,在深圳餐廳當服務員……走南闖北,與生活搏斗著。

在換了許多工作后,汪化陷入了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在城里做什么。回到農村家中,她更是感到無所適從,覺得“找不到生命的出口”。父母的逼婚也令她煩悶,她能理解老人的心情,卻堅持認為“感情是講究緣分的,婚姻大事總不能急于求成,抓個人就嫁啊”。
有一天,汪化在地攤上看到一本攝影教材。揣著攝影教材回到家后,一天心血來潮,汪化對著書上某個摩登女子的照片便畫起來。“照片上那女孩很清新優雅,就像電影《羅馬假日》的女主角。我怎么覺得自己畫得比照片本身還要美?那種自由落筆的酣暢感,更是從未有過的。”畫畫時,原本在她眼中有些灰暗的世界,仿佛一下變得熠熠生輝了!從此,她一發不可收拾。
30歲的汪化開始用畫筆構勒一個黑白的線條世界,宣泄內心的壓抑。漸漸地,她感覺到了畫畫的妙處:畫筆可以直接快速地表達自己的內心,而攝影設備會被本身的功能局限,“跟心靈相通之間永遠隔著一層”。
2001年,汪化獨自漂到了上海。在某公司辦的一個藝術展廳里,她一呆就是幾個小時。她學著工作人員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向別人講解那些雕塑的意韻。這種熱情,讓她得到了在這家藝術館上班的機會。
汪化說,其實她一開始根本不知道藝術是什么。同事告訴她:“藝術沒有邊界。只要堅持畫自己所想,做到極致就行。”汪化聽了腦洞大開。
此后,她開始嘗試創作長卷畫。她繪畫用的筆芯是5毛錢一支的油性筆,0.5毫米細。每天下班后,她都會把15米長的畫紙鋪在藝術館走廊上,趴在地上埋頭作畫。看著一朵花、一陣風、一片海在自己筆下畫出,她就感到難以言說的欣喜和滿足。為了方便畫畫和節省房租,她索性買了個睡袋,每晚就住在館內的走廊上。有時她會一直畫到凌晨四五點,連隔壁的藝術家都驚呼:“這是個瘋子。”
沒有主題,不打底稿,也沒有專業學過畫畫的汪化,連自己都不知道每幅作品最后會畫成什么樣子。汪化獨創的這種線條畫法很特別,無數疏密有致的線條構成了她奇異的想象空間。“我可以把萬物都看成一條線,無論是舞蹈也好、音樂也罷,包括聽到的聲音。”
“勵志姐”事跡
獲法國紀錄片大獎
藝術館的同事看過汪化的作品后很驚訝,先是不相信她沒學過畫畫,最后又真誠地勸她說:“其實上海不適合搞藝術,早些離開對你更好。”
2012年,汪化來到北京。她去逛中央美術學院,圖書館里各種藝術書籍琳瑯滿目,她立刻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為了追求藝術理想,她在完成了一幅17米長的畫作后,簽下“汪化”的署名,正式與昔日的季紅燕分道揚鑣。“化”與“畫”同音,她為自己改的新名字也有“在藝術的汪洋中融化”之意。
為了維持北漂生活,汪化找到中央美院的食堂經理說:“我想找份工作,只要包吃包住,不要薪水也可以,我只想留在這里。”因為之前有做服務生的經驗,經理留下了她。但是,她說自己只能上半天班,因為其他的時間要用來畫畫。經理也同意了,讓她負責分菜和清潔工作,月薪只有1000元。
汪化在美院附近租了間簡陋的地下室,只有10平方米,平時連拿衣服都要跪在床上,因為沒地方站。雖然地下室陰暗潮濕,但每月200元的房租令她很滿意。
汪化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然后到食堂后廚工作,為早高峰做準備。忙完半天后,汪化長長地舒口氣,因為屬于自己畫畫的時間到了。擦干凈的食堂餐桌,放學后的教室,都成了她盡情畫畫的地方。
汪化還喜歡去旁聽學校的專業課程和名家講座,記起筆記來比誰都認真。“在這里我找到了共鳴,雖然一個人漂泊京城,很艱難,也孤獨,但我內心感受最深的還是滿足。”
奔著中央美院圖書館來的汪化,一度被那張薄薄的圖書證難住了。無奈,她就挨個辦公室去敲門,找老師和教導主任幫忙蓋章。取得出入憑證后,圖書館就成了最吸引她的地方。經文、甲骨文、瑪雅文,這些字她一個都不認識,但她喜歡文字的結構和線條。她一邊看一邊在本子上練習,每天抄寫十幾遍。雕塑、哲學、政治、美術方面的書,以及不同風格、不同內容的畫冊,她都能借助字典看得津津有味,然后再用自己的方法訓練視覺,把自己從書本和生活中收集的素材轉換成繁麗的線條畫,心手統一地表達出來。
有時候,這位“食堂會畫畫的姐姐”還會收到男生送的字畫、女生送的花。學生帶著她去看展、上課,甚至介紹專業老師給她認識。在汪化眼里,這里是個“完美的天堂”。她與學院派的體制并不協調,她在做學生的事情,可她不是學生。
一次偶然的機會,學生帶著汪化去找中央美院的教授袁運生。這位老藝術家盯著她的畫看了很久,直到抽完手中的煙才緩緩開口。他說,自己教書這么多年,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獨特的學生。“很有才華,而且這種才華不是靠專業訓練能得來的。”汪化突然就哭了出來,嘴里嘟囔著:“謝謝,謝謝。”她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熱愛的畫畫、在別人眼里的涂鴉,會得到大師的肯定。
2013年春,中央電視臺的張楠找到汪化,跟拍了一部紀錄片。后來,這部名為《我的生命線》的片子,獲得了法國陽光紀錄片最佳提名獎。張楠總結:這是一個出身低微的打工女孩,用自己對藝術的信念,獨自對抗全世界的故事。
一幅作品15萬,
打工妹蛻變女畫家
2015年6月,一名學生看見汪化在食堂餐桌上畫畫,忍不住用手機拍下,發了一條微博:“央美第一食堂二樓有個美女姐姐服務生,小學畢業,也沒上過任何美術班,卻畫得一手令我這個專業生都汗顏的好畫。”
短短幾天后,汪化成了走紅網絡的“央美勵志姐”。隨后就有人表示愿意提供場地,讓她能有更好的作畫環境;有人想幫她辦畫展,讓其作品登上畫冊。北京時代美術館以15萬元的高價,收藏她這位“素人畫家”的一幅畫。面對個人和機構紛紛伸出的橄欖枝,汪化的第一反應卻是一口回絕。同樣被她拒絕過的,還有周立波。
《中國夢想秀》節目組曾邀請汪化去“圓夢”,當汪化在現場展開30米的長畫卷,并講出自己“美院食堂服務員”的身份時,臺下一片驚呼。這幅長卷是用簽字筆畫的,線條流暢得令人嘆為觀止。周立波在臺上提出個人出資20萬元購買汪化的長卷,讓她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但是,汪化拒絕了周立波的提議。“我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畫自己想畫的畫,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她用一種執拗的口氣說。
汪化一直很抗拒藝術商業化,盡管她的生活很落魄。她的全部家當,就是房間角落那個破了口的編織袋,裝著春夏秋冬全部的衣服,再加上一床用來鋪蓋的被子。
生活如此艱辛,汪化還拒絕辦展和賣畫的機會,朋友和老鄉都說她迂腐。汪化卻覺得,比起經濟條件的改善,自己更需要藝術觀念上的突破。面對世俗的眼光,自己痛并快樂著。
早在幾年前,因為無法立業,父母就把對女兒的期望放在成家上了。家人曾為她說過一門親事,婚期將至,汪化卻躲去外地打工。姐姐和姐夫通過開摩托車維修鋪,一步步走向了城市居民的小康生活。父母走入汪化在北京居住的地下室,臉上只有失望。
2016年初,父親生病住院,汪化才不得不賣出幾幅畫,將錢悉數拿回家里,事后卻又覺得對不起收藏她畫作的機構:“我總覺得那些作品還不夠完美。”一位著名藝術評論家說,汪化的作品充滿混沌氣息和宗教美學要素,那些線條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像極了人生百態。
2016年4月,汪化從食堂鐘點工,搖身一變成為北京一家藝術館的簽約藝術家。公司為她辦了個展,兩次作品展共售出大小17幅畫作,為她帶來幾十萬元收益。她將其中20萬元,捐給北京一家藝術基金會。她說,中國許多藝術家和美院師生用文化和學識滋養了自己,她也要回饋社會。
如今,汪化每天上午10點出現在藝術館中,創作獨一無二的“線條畫”。傍晚下班后,她回到與閨密合租的兩居室中。窗明幾凈的新家,比地下室亮堂太多,而且站在29樓俯瞰北京城,蔚為壯觀。
除了繪畫,汪化還喜歡寫詩,在網上和粉絲們交流藝術。得知這位美貌才女單身,一些社會成功人士、文藝青年乃至中央美院畢業的同行,都向她表達愛慕之情。
從食堂打工妹到閃爍著勵志光芒的女畫家,汪化并沒有把自己的人生蝶變歸結于天賦,她說,只要能堅持把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到極致,你也能成為“天才”!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