釅如茶

張祁添

有些味道應該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比如友情。

像那年星夜下蔓生的春草，像那杯氤氳升溫的釅茶。

自朋友離去后，時光仍慵慵散散地走著，全不管我想念的心事。在越來越懷念的日子里，我漸漸愛上一杯澄澈透亮的黑茶，浮沉起落的茶葉，像我打不開的心扉。我在那茶中品味，懷念，期盼，再慢慢如茶般凝聚愁緒，斂收香氣。我想，最初你教我識茶，怕也不僅僅是一時興起吧。

人間有味是清歡。而那些墨色的茶粒，在杯中一遇開水則流光婉轉，靜雅生香。那時候的天還很美，陽光還會透過琥珀般落葉，灑在兩個哭聲中。你在哭，我也在哭，哭聲逃不過對方的耳朵，淚珠也藏不入彼此的視線，順著臉頰滑過，滾落地面，打在落葉上，“嗒、嗒、嗒嗒”。

我想起那時畢業將至，茶令兩眼生出了幾朵淚花，我和朋友的眸子里都多了不舍與惆悵。

那個春天的夜晚，我們在校園的草地上漫話。“看，天上好多星星！”“真美！”月光皎皎，星光明明滅滅，世界就有了獨具一格的韻味。星空下的人也像星星一般，三三兩兩散布各處。“你看，那是北極星，據說無論是春還是冬，它都會一直發光呢！就像我倆的友情何時都會發光，對吧？”你撓了撓頭，答道：“對！但更像所有的星星一樣，雖然渺小，雖然暗淡，卻也快樂地著看每個春天。”兩個人在春星的注視下，期盼著美好的未來。

此刻，隨著一壺氤氳著熱氣的開水注入，兩個瓷杯青花浮動，杯底茶葉片片復蘇，涌動間起落浮沉，蒸氣中茶香升騰，連同寒氣愈重的秋雨溶入這冷風中，飄向某個盡頭。杯中，一片又一片茶葉化作條條小蛇，與溫度蔓延，將白水染得透亮。

還記得某個午后，你邀我吃茶。那時我最愛你家的茶香，有茉莉香，有龍井香，也有毛尖香。“這是什么茶？”我抓起桌子上一盒黑色干枯的茶葉問你。“這是黑茶。”“這是什么花？”“這是雪菊。”看我好奇，你隨手拿起一罐茶葉，在我眼前開始演示泡茶。你把那黑茶取出適量倒入兩個瓷杯中，從壺中傾瀉一線熱水，頓時，那些茶葉同有了生命般在水中翻游。當你把茶杯放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既震撼于撲鼻而來的茶香，又幻想自己與那香味一同欣然自在，無所束縛，只想沉浸在這氤氳茶香中，靜靜地品茶。

茶香如縷不絕，茶溫恰宜飲用。入口微澀，悶香入腹，熨帖心頭。我壓下滿腔想念，開始一寸一寸地憶起自你別后。

我曾想把四季送給你。但你在暮春離開后，留下了夏日的鳴蟬給我，留下了秋日的雁陣給我，留下了冬日的初雪給我。我的四季形單影只，只是不知你的國度是否永遠暖如春日？

我曾想把星空送你。但在那晚春星的夜色后，再沒有哪一晚的星子亮如你眸，再沒有哪一顆星子能落進我的眼，再沒有哪一個星座的星子能為我啟明。我的夜空星辰隕落，只是不知當你抬頭仰望星空時能否想起我？

我曾想把茶香送你。但在你為我呈現了那杯黑茶之后，再沒有哪一種茶能讓我敞開心扉，再沒有哪一種茶香能讓撫慰我波瀾的心，再沒有哪一種茶湯能讓我品味出成長和思念的意味。我的黑茶愈藏愈香，只是不知當你歸來時是否還愛茶如舊？

杯中的茶喝盡了。在我和朋友的故事中，那些細碎的影像慢慢褪盡，像是一個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