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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妄的行途

2017-07-21 20:49:30楊獻平
文學港 2017年7期

楊獻平

急倉倉上車,坐下。朱建軍心里仍舊騷亂不安。從九月十號開始,朱建軍就被一種強烈的,具有摧毀性質的驚恐和絕望俘虜了。此前,他絕沒想到,自己這一生的婚姻會有什么變動。當然,十多年前,結婚第四年,朱建軍有過一次離婚的行動。原因很簡單,他有了一個女人,但不能說外遇。因為,他和那個女子雖然見過面,但一次肉體關系都沒有發生過。在男人看來,所謂的愛情,拋開肉身的深度接觸就等于烏有。那一次,他妻子惱怒異常,在百般勸說朱建軍無效的情況下,驀然受到如此打擊,極度憂慮、失望再加憤懣無奈,數日后,妻子神情恍惚,去醫院檢查,不僅精神出了問題,肝部也有了陰影。看到診斷結果,朱建軍抱住妻子,懊悔而驚恐地說,我再也不離婚了!妻子抬起長期煎熬而瘦削蒼白的臉,不相信地看著朱建軍。

朱建軍說:你好的時候,怎么都可以,你身體不好了,我不會離開你!

這一晃就是十一年。十一年來,世界改變了很多,朱建軍和妻子并他們的兒子除了作為個體的生命在時間中自行耗損和成長之外,他們也從西北遷徙到了成都。相比較,西北的高天闊地適合詩人和壯士出塞,但這個年代,別說英雄消隱,就連正人君子也集體性地在物欲中淪陷殆盡。成都無疑是目前中國最適合人居的城市。到成都五年,朱建軍已經適應了這個城市由來已久的慢淡生活。他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月收入在工薪階層也算是中等偏上的了。此外,朱建軍還是一個作家詩人,每個月稿費雖然不多,但完全夠他個人零用。妻子很有生意頭腦,幾年來,和人聯手承攬一些大大小小的建筑工程,也能有一份比上班多一些的收入。

生活不慢不急,一切都由時間說了算。可是,朱建軍夫妻的正常生活忽然在二零一五年九月十號這天上午忽然失常,好像一顆存放完好的原子彈,不經意之間,發射和爆炸按鈕就被無意識開啟了。原因很簡單,夫妻兩個拌嘴。妻子怒說:我早不想和你過了。朱建軍本來心直口快,立馬也回敬了一句說:我也忍你很久了!兩個人的戰爭由此爆發。幾乎從結婚那一天開始,朱建軍就覺得,夫妻是這個世界上最放松也最無忌的兩個人,有些話在單位和外面的場合不適合說,可在家里,特別是妻子和丈夫面前,是完全可以盡興說的。不幸的是,朱建軍再一次錯了,就像所有的心靈雞湯文章所說的那樣:有些話夫妻之間也不可以說,說了就會引發誤解。

誤解是最難纏的敵人,不由分說的毒藥。

朱建軍壓根沒想到,妻子會因此而下定了和他離婚的決心。開著車,逼著他去了公證處。要他把房子所有權,兒子監護權給她。公證處說,這個不用公證,寫在離婚協議上就可以。出了門,他卑賤地哀求妻子說:鬧一鬧就行了,我道歉!可是妻子不依不饒,又載著他到民政局婚姻登記所。辦理的時候,工作人員又讓復印一些東西。還要朱建軍所在單位的證明。妻子余怒不減,心如鐵石。朱建軍垂頭喪氣,絕望無名,途中,甚至想跳車自殺。但妻子對他的行為越發無動于衷,甚至表現出一種發自肺腑的鄙視。這時候,朱建軍才意識到,這一次,妻子是來真的了!

這對于朱建軍來說,無疑一場無與倫比的殺伐和摧毀。

高鐵飛速。朱建軍埋在二等座里,心情暗到極點,滿心疼痛。到重慶北站,才抬眼看了看窗外。只見村莊、城市和山野成批倒退,偌大的車廂內,似乎只有一個人似的。“那些逆我而去的大地事物,仿佛在追趕它們消失若干年的母親。”不知怎么著,朱建軍腦海里忽然冒出這么一句詩。他喝了一口濃茶水,自忖說:詩歌果真是個人的現實和內心境遇的產物。和妻子離婚,或者妻子和他離婚,這是朱建軍做夢都沒想到的。自從十多年前那件婚外情后,朱建軍和妻子的感情一直很好。而且,因為妻子能干,又極善于處理各種家務和人際關系,在教育孩子上也非常有心得和方法,朱建軍覺得,世上還有比這樣更好的事情嗎?有一個好妻子操心,自己還摻和什么?慢慢地,朱建軍就在家里自我弱勢化了。從內心說,朱建軍也樂意這一種家庭“組織建構”,他覺得,既然妻子處處精彩,自己做綠葉也沒什么。因此,他的同事和朋友都知道他是一個“耙耳朵”,給他開玩笑。朱建軍總是笑瞇瞇地,還對人宣講他的不二真理:怕老婆的男人才是好男人,不但創造力強,也還是人品和內心質量的一種體現。

這種自豪貫穿了朱建軍十多年的家庭生活,長期的心理定式和家庭式的高度依賴使得朱建軍有了很強的歸屬感,他不是一個善于折騰的人,滿足于現狀,或者在一種不怎么憂慮的生活層次上準備過完一生,是朱建軍這樣的偽中產階級通病。夫妻生活,長年累月之間,難免會有一些不愉快,朱建軍以為這才是真的家庭生活,兩個人出身不同,成長的文化背景和地域風俗不同,必然會導致性格和趣味上的差異,這是天下所有夫妻與生俱來的一個“天然性的差異”。以往,朱建軍也和妻子有過諸如此類的矛盾,甚至更激烈,有時因為一句話,或者一個動作,有時因為一件小事,或者一個小小的無意的行為表現,而導致了妻子不滿,兩個人拌嘴、生氣。但朱建軍從沒有對妻子使用過肢體暴力,也從來都是他先認錯,直到把妻子哄開心了,才如釋重負。

在朱建軍看來,妻子是這個家庭的主宰者,是他和兒子的王。如果妻子不開心,就等于整個家庭籠罩在了一種怪異的令人難受的氛圍中。他會因此食不甘味,坐臥不寧,更沒心思去讀書或者寫東西。他也將夫妻之間的一些不和諧雜音稱之為“文明的沖突”,在援引亨廷頓觀點的同時,也告訴妻子說:咱倆的成長經歷和環境不同,再加上文化和精神上的差別,你認為我大聲說話就是罵人,在我們老家只有話中帶臟字才算是罵人。這種文化風習上的心理趨同,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妻子堅持認為,說話很大聲就是罵人!朱建軍覺得無奈,只好順從,在家庭生活中很注意與妻子說話的分貝數。

再一個原因,妻子小朱建軍七歲。戀愛時候,朱建軍就發誓:這一輩子不會動妻子一根毫毛!“妻子是用來疼愛的,不是用來打罵的。”“愛妻子就是愛家。”這也是朱建軍掛在嘴邊的話。妻子每一次出差,他都電話短信問吃飯了沒,住下了沒?即使妻子開車從他單位到家里,十來公里的路程,他也要問問到了沒?在他看來,一個家庭,安全是一等一的大事,一個人不好,一家人都會不好。特別是在這一座城市當中,朱建軍和妻子覺得,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人才是彼此最強大的依靠與至親至愛的人。除此之外,才真的虛妄、不可及甚至不可信。作為一個剛入中年的人,他看慣了這世間的沉浮,也深諳人心,乃至這個時代的本質:荒謬、薄涼、喧鬧且無趣、奢華而不高貴、豐富卻不豐饒,自由但更要有自我意義上的束縛和限制。

以上的看法或者認知,與朱建軍的個人出身乃至人生經歷有關。和很多的進城者一般無二,像他這樣的,多數來自九十年代初期的中國鄉村,以卑微的堅強和某種際遇獲得入城資格。對于他們這一代由鄉村轉入城市的人來說,承受與經歷的一樣豐富、繁雜、沉重和深切。他妻子也是一樣,因為和他結合,進而進城。所不同的是,朱建軍在華北的南太行山農村長大,妻子則是甘肅酒泉人。西北和華北,一字之差,地理之遠倒在其次,主要是生活風俗乃至文化傳統方面,必然有著些微的差別。但經過近二十年的兼容、合作,朱建軍覺得他和妻子之間應當達到了默契、諒解和寬容的狀態。他們倆和兒子在成都,遠離各自的父母、親戚、同學,在外省乃至一切尚還不怎么熟稔的城市,一家人別無所依,只能相互圍攏取暖、合作互助,才是家庭乃至他們每一個人現實生活乃至精神靈魂意義上的根本所在。

朱建軍對家庭的這種情感確認,更多的體現了農耕時代的家族意識,也反映了他的思想意識盡管在思想上與時代保持亦步亦趨的關系,但情感上,還深陷在中國深厚的鄉村文化傳統當中,即:時刻需要熟人環境和血緣意義上的氛圍作為有效心理支撐,并以此獲取必要的安全與現實妥帖感。可是,當他第一次面對自以為牢不可破的婚姻乃至家庭走向分解的時候,他慌了,多次哀求,甚至跪求,向上帝禱告,求人出招,再而請術士解算無果的情況下,他痛苦地跪在一個人的地上,忽然想起,2015年春節時候,他和妻子兒子回到南太行鄉村老家,驀然聽說他們家祖墳有問題,便也請了一個風水先生再次來堪輿。那人在他父親和爺爺奶奶的埋骨之地轉悠了一番說:這地方不大好,下葬六年后,頭門兒(即一家中的大兒子)兩口子會離婚云云。而且說得言之鑿鑿,不容置疑。還說,一般遷墳六年后見效。意思是說,墳地安定六年后,會對逝者家庭所有人的現實生活和命運發生暗導作用。

這才是朱建軍利用十一假期急倉倉回家的主要原因。鄉村話說:好話不由賴事由。說的是,好事說了未必會有,壞事說了就一定有道理,或者有那種跡象。回家去,重新找人堪輿一個好墳地,把爺爺奶奶和父親的尸骨搬過去,希望通過這樣的一種古老的唯心主義的方式,使得妻子回心轉意,兩口子和好如初。當然,朱建軍知道這有些虛妄,但除了這一種方式,他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拯救他岌岌可危的婚姻了。高鐵到漢口,速度猛然提到了290多公里每小時。窗外都是城鎮,小片的荒野被壓榨得體積變小并且灰蒼蒼了無生機。路過一座村莊時候,朱建軍看到,尚還茂密清脆的楊樹林葉子黃得令人心疼,臨水的那些樹葉子紅如鮮血。整個河道兩邊,雜草枯黃,蘆葦的白色頭顱在灰霾的天空下顯得格外悲愴。

“曠野已經成為了這時代當中最后的暖心藥片/一個人逼仄到河水中入秋/他能覺到的人世及其無常/不足以安慰一群麻雀和它們巢穴以內的草芥和風吹。”

朱建軍掏出手機,在記事本上寫下這幾句詩歌。他也確實感到,對于自己來說,人生的這一個困境前所未有,更重要的是他壓根不想遭遇。在他看來,妻子是世上最好也最適合自己的女人,除了她,他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哪一個異性能夠令他甘心臣服并且用靈魂去愛。此前六年,朱建軍父親忽然罹患癌癥。那時候他們一家還在西北,是妻子回來,帶著他父親去檢查治療,也還是妻子,在他父親最后的歲月盡到了一個親生女兒的孝道:為自己的公公輸液、做好吃的,甚至在屁股上打止疼針、洗腳、剪指甲等等。當他父親合上眼睛,選墳地時候,他指著那塊荒地對妻子說:總有一天,我也會像父親那樣躺在這里,并且也會在這里,等你多陪陪兒子再來!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在親人去世,并且最終埋骨的荒野之間說出這樣的話,悲傷之間的深愛是刻骨銘心的,也直接說明,朱建軍對于妻子的愛或者夫妻感情,已經到了“生同床,死同穴”的地步。事實上,從十一年前的婚外情結束開始,朱建軍就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從一而終。這十一年以來,在眾生紛紜,生相繽紛的各個江湖當中,他也見慣了諸多的恩愛情仇,以及剎那之愛與蹊蹺情感。期間,不能說沒有一個女人打動他,但他始終覺得,那么多女人,沒有一個比自己妻子好的,也沒有一個,真正能夠撥動他那根曾經激蕩過的心弦。尤其是到成都之后,偌大的繁華場,其實歸于自己的只有一個家,雖然位于高層,但一家人一起,就可以是整個世界,也可以將整個世界拒之門外。

能奏效嗎?

朱建軍不停地問自己。

每當這樣想,他先是一陣希望的激越,但很快,又滿心滿腔地涌起一股縹緲的虛妄之感。

火車在黃昏的燈光中走州過縣,到石家莊下車,夜色清冷,這個北方的城市已經在初秋當中顯示出人世間的必然性破敗與蒼涼。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洗澡,窗外已經是深夜的北方了,霧霾不太重,但霧霾的嗆人氣息已經顯得不足重要了。躺在床上,朱建軍不由又是一陣絕望,還有一種莫名的失敗感。是的,在這個年代,一個人想要找到真正的安慰何其困難?平素,身邊如此多的人,酒水、歌聲、頌揚、關愛、祝福、嬉鬧、親密、合作……可一個人真到了需要安慰甚至勸解、傾訴的時候,四周白茫茫的真干凈,別說一個人,即使一句能夠切中內心的話都難覓蹤影。最繁華的時代,個人最孤獨,最熱鬧的城市之間,隱沒著無數顆寂寞之心。他甚至想到,星空之所以遠離人類,不是它們厭倦了高遠和神秘,而是無法收容人類當中越來越茂盛的孤獨了。

他想到妻子,從戀愛到現在,近二十年了,身體乃至脾性無不熟悉。很多的夫妻在日復一日中審美疲勞,甚至冷漠厭棄,但妻子在朱建軍心中,仍舊是新鮮的,包括身體和性愛,他似乎沒有感覺到重復、無趣和勉強,仍舊新鮮如初。他又想起當年和妻子談戀愛時候的典型場景:那時候他喜歡掐疼妻子,然后趁人不注意抱抱她。她疼,也掐他。但他不覺得疼。有一次,他們在一片楊樹林擁抱,然后親吻和做愛。周邊是紅柳樹叢,野兔和天鵝飛躍、奔跑;還有喜鵲和麻雀。那年冬天,他們倆騎著自行車去一個鎮子上的親戚家回來,明月積雪,風頭如刀,她堅持把最厚的手套給他戴上;他要給她戴,她嗔怪。快到家的時候,倆人不約而同,停下自行車,在月光積雪中緊緊擁抱。

從邢臺向西,太行山迫近,沿著犬牙差互的山巒進入,地勢越來越高,荒草和樹木也越來越多,肆虐于冀南乃至整個中國北方的霧霾漸漸退卻。這是朱建軍熟悉的,也是他今生必須一次次出走,又一次次回到也必將最終回到的地方。坐在車子上,他滿心悲傷,還有無端的虛妄和懷疑。看到曾經熟悉的一切,看到秋天降臨之前草木們最后的歡喜與不自覺的悲傷,他心情沉郁,再次在手機記事本上寫到:

“每一個人離開故鄉的人/其實都沒準備好堪用一生的行囊/那個當年瘦削且多夢的男子/如此多的溝壑之間:他童年的淤泥/夢想的藤條,已被鐮刀割傷/這些年的外鄉,沙漠和城市/所有的世事都是他一個人的/包括風雨和絕望,麗日只是瞬間/有一天他獲得了一雙翅膀/并與心愛之人合作,將另一個自己帶到了和過往一樣蒼茫的世上/他從來不想一個人,血緣這東西雖然民粹主義/但每一顆心及其傳導的靈魂/眾人太浩茫,他只想一家人抱在一起取暖,一起橫看流云、肝膽和暢。”

在朱建軍看來,人世間諸多事情都是虛妄的,尤其過了四十歲的男人,前二十年的生存經驗和生活體驗足以讓他懂得活著的根本要義,也已經洞徹人生全部。快到家時,他路過埋葬父親的荒野,斯時,玉米已經成熟,高居樹巔的柿子在它們逐漸干脆的葉子當中點起了“燈籠”。墳地背后是一座雜草、荊棘覆蓋,洋槐樹居多的山包,形狀像饅頭。他父親和爺爺奶奶就躺在那座山包根部。他嘆息一聲,不由一陣酸楚。關于父親,他有自己的隱痛,如他一樣,父親一生也是將整個家交付于他母親的。父親所扮演的角色,和他幾無二致。他母親性格要強,對他父親的鄙視、驅使(并離婚恐嚇)連綿持續。朱建軍幼小乃至成年,也覺得他父親確實無能,只會放羊、打工(往卡車上裝鋼球、燒磚、修公路、做木匠)、做農活,哪怕是村人欺負了他和他母親與弟弟,父親也忍氣吞聲,不會大吼一聲站出來,為他們娘三個撐半只腰。

所有沉默的人都時常會被誤認為卑賤和無能。連作為兒子的朱建軍也對父親長時間如此以為。直到他父親六年前罹患癌癥,并且晚期,他才發現,父親其實很聰明,他洞曉了人心,所以不想指摘,他深諳人性,所以不作爭辯。父親死后,朱建軍才覺得自己誤解了自己的父親,也才覺得,那個木訥的、獨善其身的農民父親,表面上與世無爭,實際上在用自己一生的悲苦和勤勞來表達他對妻兒乃至這個家的愛。為此,朱建軍長時間悲傷,胃部不適,每一想起父親,就失聲痛哭。他也適才明白,一個家族,血緣之間,有些東西是代代相仿或者相傳的。就像他愿意讓妻子帶領這個家,而且毫無怨言和反抗之心一樣,他父親對于他母親的屈從乃至無原則、無邊緣的服從與認可,肯定也是出自內心的對他母親的摯愛。

只是他母親未必懂得。

這世界上如此廣闊,每一個人一生都可能與諸多人交會,但真正入心的,愛你的,卻只有那一個,而且不可替代,無法爭辯和置換。

還有幾分鐘到家。

“生與死之間,炊煙流水/一個人和眾生,從墳冢到家/無盡的短暫,但請不要悲傷。明月之后,日光輪番照見/親愛的亡靈,以及我們的每一位親人。”

寫完這幾句詩歌,車子就停在了門前。還沒進門,朱建軍就喊娘,一聲接著一聲,那聲音顫顫的,有激動和欣悅,也有不安與擔憂。他朱建軍知道,只要有母親在,他還是孩子,這深藏于南太行山野深處的微小村莊,也還是他每一次回來都可以安妥肉身和靈魂的家。母親,已經不僅是一個稱謂及其所包含的諸多倫理和情感,而是他這一生在人世最后也最徹底的安慰與精神依靠。盡管他也知道,對于他在外面的任何事情,包括他和妻兒的家事,母親是無能為力的,一個鄉村婦女,出生和成長并至今還生活在農耕時代的人,她不僅無力應對這時代瞬息萬變的各種科技產品,更無力解決這個時代當中人的情感和精神困境,包括她的親生兒子。

頭發白了,瘦削,臉黑,但身體仍舊健壯,近七十歲了,還可以幫著朱建軍弟弟種地和管家務事。這是朱建軍最欣慰的。他也覺得,在鄉村,一個勞苦了大半生的人,田地和子女、孫子女便是他們的全部。作為人母,她們“一天不閉眼,就有操不完的心”,也始終以為,一個人活著就應當以子女為重,子女生活的好壞,人生際遇的卑賤與高貴,通常一個家乃至一個家族的榮耀和恥辱所在。

找來第一個風水先生。他是鄰縣一個村子的人,單身,個子不高,前頭頂微禿,臉膛黑紅,一看就是莊稼人。但與眾不同的是,這個名叫文西林的風水先生早年在某冶金公司當過十多年工人,識文斷字,又喜好書法并雕刻,算是鄉間難得的文化人。朱建軍并其母親和弟弟帶著風水師去他父親和爺爺奶奶的墳地。路上,朱建軍說:就看一下墳地有沒有問題,不要什么出大官名人,只要一家人和順平安、孩子健康成長就可以了。文西林咦了一聲,驚訝地看著朱建軍說:很多人找我,都是為了家里能出個什么樣的官兒,或者有個什么響當當的子女,譬如你們村的某某某,一見我,就讓我給他找一個能出大官的上好墳地。還說,當官就是比平頭百姓強,無論如何,哪怕家里有其他損失,也要自己的孩子們孫子們能當上大官,即使不大,縣官也可以。像你這樣的要求,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朱建軍并不是迷信風水算命的人,或者說,在他年輕時候,他并不相信除了人,大地之上還有命運及其他神靈鬼魔之物。他也覺得,科學技術如此發達,太空和月球都被人類征服了,嫦娥、天宮之類的早已證實為子虛烏有,哪里還有什么鬼神,風水堪輿之術又能對人事產生什么樣的作用呢?但促使朱建軍如此做的原因,一是他遭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困境而不可化解,只能轉而尋求烏有之道。二是他的故鄉南太行村莊人群對風水和算命之術深信不疑,幾百、數千年以來篤信并且實踐。無論走得再遠,思想再發達,終究無法擺脫他的童年乃至成長環境,那一種文化傳統不僅作為背景,而且以強大的姿勢深植于他的思維意識和精神內里,永遠無法剔除。三是春節時候另一個風水先生所說的“頭門兒夫妻會離婚”那句話。

這些話,可能是托詞。但為了挽救自己的婚姻,讓妻子回心轉意,兩個人陪伴著對方并他們的兒子走完一生,朱建軍只好試一試。“萬一有用,自己這個家就一如既往,平安無事了。”這是回響在朱建軍內心的一句話。風水先生文西林在朱建軍父親和爺奶的墳前不停轉悠打量。朱建軍掏出香煙,跪下來,一根根點著,插在他父親和爺爺奶奶的墳前。這時候,朱建軍特別想哭,但又不知道怎么哭。他也知道,現在看好墳地,才是最重要的,哭什么時候都可以。這一個想法,也讓朱建軍覺得了人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自私。他想到,每一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首先考慮的一定是他們自己。只有在滿足和對自己無損的狀態下才會做那些有益于他人的事情。

這里確實不是很好,是一個濺水地(即山上有水濺落的地方),不好。風水先生文西林拿出羅盤,站在朱建軍父親的墳頭前,前后左右看了足有十分鐘,然后說出以上的話。還說,這個方向是丙山壬向,倒沒有按錯,但是稍微有些偏。懂風水的人都知道,安葬逝者的風水先生是故意將方向弄偏一點,否則會對自身有壞影響。這是南太行農村一帶眾人皆知的一個秘密。起初,朱建軍和家人都沒有透露上一個風水先生對自家祖墳的說法,意思是看文西林怎么說,借此也考驗一下文西林看風水的真實水平。緊接著,文西林說了其他一些話,但其中沒有提到頭門兒夫妻會離婚的事。朱建軍有點失望。因為,如果文西林也這樣說的話,就和上一個風水先生口吻比較一致。那么,祖墳確實對他的婚姻有影響,而文西林沒說,朱建軍便對上一個風水先生乃至文西林的堪輿水平產生了懷疑。

朱建軍因此也覺得了沮喪,他這一次匆匆回家,目的就是通過看祖墳風水,并希望風水先生能夠想一些辦法,為之修改,使得他和妻子和好,家庭和睦。文西林沒這么說,就等于他家的祖墳不存在影響他和妻子婚姻的不利因素。回到家,吃飯。下午,朱建軍和弟弟帶著文西林又在四周的山野之間轉悠,也希望能夠再找到一個更好的祖墳選地,等到來年清明節或者農歷十月初一,再將爺奶和父親的尸骨遷徙過去(按照當地風俗,只有這兩個時間可以搬遷祖墳,其他時間萬萬不可)。初秋山野,到處都是莊稼和漿果,滿河溝的甜膩味道。很多鄉親在地里收玉米、割谷子、摘柿子。

朱建軍再次寫道:

“大地之神贈予的/收割和儲藏,不過是喂養/肉身在這個年代銹跡斑斑/每個人都渴望被物質充滿,而我卻如此渴望/一束光,就像糧食和他們進入腸胃之后的規定動作/不徐不疾,安靜地在內宇宙之間/自造文火,并且照徹五臟和心臟以上的黑暗。”

詩歌終究是一個人在現實的觸碰中而提升的云霓與光照,悲愴和憤怒都是詩歌強有力的母腹。寫下這些句子,朱建軍和文西林等也登到一座山頂上,這里是朱建軍所在村莊后圍高處,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全村,甚至可以看到向東方向以外的層疊山巒。南太行的各個村子,大抵都建在山的陽面,背靠青山,面朝流水,左右還要有山嶺護衛。按照文西林的話說,這是風水的基本要義,前敞后靠,左右遮擋,才能使得人丁興旺,生人平安。在幾塊旱田里轉悠了一下,文西林說處在中間的一塊地可以做祖墳。朱建軍也覺得不錯,日光充足,且外沿的山包圍攏遮擋,視野也很開闊。但文西林卻又說,前案(即祖墳所沖方向的山勢)低,以后家里男孩娶的妻子會無故逝去,必須要娶第二個才行。聽了這句話之后,朱建軍立馬搖頭否決了這個地方。他說:人命最重要,傷人的事情,不管是誰,都不要做!

人命第一位。這也是朱建軍根深蒂固的一個思想意識。而文西林說,天底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文西林的意思是,只要是好地方,傷的人又不是自家人,可以考慮。但朱建軍覺得,如果真如他所說,不管傷的是誰家人,都不能要,也不能做。這可能是朱建軍在異鄉和外省生活多年,唯一與南太行故鄉人群截然不同的觀念。他也知道,在故鄉乃至廣大北方鄉野,鄉村人對于逆襲朝堂有著異乎尋常的渴望與夢想。在他們看來,一切都可以為之犧牲,不計任何代價。古老的鄉村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胞衣和最后堡壘,它所蘊藏和散發的文化傳統在這個大變革的時代也沒有得到相應的嬗變,如文西林這樣的鄉村人群,盡管有些抱殘守缺,可他們可能是傳統文化乃至倫理道德最后的繼承和堅守者。

次日一大早,朱建軍帶著文西林又去對面的南山轉悠。那里曾有一個村子,很多年前人紛紛搬遷到公路邊,逐漸廢墟。朱建軍小時候,經常去那里打柴、捉蝎子、刨藥材,算是很熟悉。現在,南山已經是一大片森林了,歸屬于本地林場,還有少部分分給了鄰村村民。幾個人轉悠了一圈,在一個山嶺一側,發現一個好地方。文西林說,這個地方,四周嚴實,前面青山三座,每一座的頭部都很飽滿,后面又是緩坡,左右小嶺,前面有一條河流,你們村子附近,再沒有這么好的地方了。朱建軍也覺得那里地勢地形十分好,人往那里一站,張目四望,視野開闊,氣息清朗,心情也出奇的好。

但這里是別人的地方。朱建軍知道,這些年來,南太行鄉村人都在尋找更好的安墳之地。倘若自己看好,想要占有,一般都不會被答應。回到家里,朱建軍對弟弟說,要他變著法子搞清楚那地方是誰家的,然后再根據那人家的脾性,以及兩個的關系來確定占用的方法對策,付錢買都算天大的好事,就怕出多少錢人家不讓占用。這是一個漫長的、考驗智慧的過程。

當天下午,朱建軍送走了文西林。他又約了附近村里的一個風水先生。為了確保不是騙子,事先多方打聽,多人說還不錯,比較靠譜。朱建軍弄了一臺車,把那位姓安的風水先生請上來,先去老墳地看,姓安的風水先生說,這里還不錯,就是方向錯了,如果再向后退三米,就更好了。朱建軍覺得不怎么靠譜,他聽一些懂的人說過,埋過人的地方其他人再用,就沒有效力和作用了。奇怪的是,姓安的風水先生也沒說祖墳有什么不妥,更沒有提頭門兒夫妻會離婚的話。

朱建軍忍不住沮喪,也覺得,這一次回鄉所做之事,大抵是虛妄的,但回來看望一下母親,在家里呆呆,也挺好,多陪母親一些日子,也是人子本分。離家之前,朱建軍叮囑母親和弟弟,有空再請人看看,他還是覺得,現在的祖墳有點不好,不如文西林看的那一處。為了不讓母親為他憂心,妻子和他鬧離婚的事情,朱建軍沒有告知母親。他知道,母親知道只能跟著他難受,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萬一再說給其他人,他朱建軍會遭到很多人的笑話,更有點拍手稱快。對于南太行鄉村人心,朱建軍深有體會。但從根本上說,南太行人也都是人,與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都毫無二致,但鄉村人群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或者痛恨各方面都優于自己的人,也是由來已久的一種病態心理。當然,他們也特別善于向強勢者獻媚、求好,甚至自我出賣。

保持家庭的完整,妻兒同在,一家人永是一家人,也是朱建軍自以為榮耀的事情。他覺得,妻子美麗、善良,還特別能干、會做生意、會說話辦事、還善于處理復雜的人際關系,這在南太行鄉村都是不可多見的。更重要的是,他深愛著妻子。自從妻子和他鬧離婚以來,他無數次捫心自問,無論怎么樣,他都發現,自己的內心里確實只有妻子這一個女人,即使用生命去換,他也會毫不猶豫。他也知道,除了妻子和母親,這世上再沒有另外一個女人讓他如此心甘情愿、不惜一切。但他也深知,這一切只是他一個人的想法,妻子未必如此想。妻子正在氣頭上或者心理轉不過彎的非正常時期,即使他拿刀子把心臟掏出來,妻子也未必覺得他有多痛苦和愛自己究竟有多深切。

高鐵回返,朱建軍只知道前方是成都,但不知道成都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他適才覺得,人生當中其實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愛,特別是夫妻雙方的愛,才是人生幸福的根本要義。到漯河,天就黑透了,窗外大地上都是人類的燈火。把自己埋在二等座里的朱建軍神情肅穆、內心倉皇。他想:妻子是那種說一不二的強勢女人,也是寧可苦到底絕不言語求告的人,也是明知錯誤,也要錯到底的人。在她面前,任何事情朱建軍都覺得自己無力,甚至會使得事情反方向發展。當然,朱建軍也隱約覺得,事情正在好轉,他甚至想到過妻子會開車來車站接他回家,甚至給他一個擁抱。

但這種想法電閃即滅。

朱建軍低下頭,含著眼淚,在手機記事本寫道:

世界太大了,卻容不下一個我/可這都是自找的。一個已婚男人和自己過不去/需經他人允許,特別是用刀子殺了你/你還認為罪有應得的,可能是最親的/這年代敵人太好對付。就好像昨天淋雨/今天著涼。就像你們十八年前相遇/愛情是全人類的春藥/包括動植物。那時候燕子知道筑巢/從艱苦的河邊銜泥/還敢趁人不注意,偷幾把稻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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