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既有框架下看待徐志摩詩歌,頗有爭議,而引入抒情傳統理論來重新審視徐志摩詩歌則會有新的發現。從抒情傳統來看,有“情”是徐志摩詩歌最為重要的思想內核和詩美創新。作為抒情“美典”的徐志摩詩歌主要蘊含三種標志性古典美蘊追尋:一是“情色眩美”;二為“憂郁悲美”;三曰“意象雜美”。徐志摩抒情“美典”的形成具有復雜的文化——心理機制,其根源于詩人的個性特質以及中西抒情文化因子的雜合交互影響。在跨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的今天,徐志摩詩歌的獨特抒情表述與情感呈現具有多重歷史和現實回響。
關鍵詞:徐志摩詩歌 “情色眩美” “憂郁悲美” “意象雜美” 回響
一、抒情的“美典”:徐志摩詩歌研究新路徑
徐志摩及其詩歌是一個有“情”的歷史、文化產物,在中國現代詩壇產生了獨特性的影響。毋庸諱言,因為文化觀念的纏繞、藝術審美趣味的變遷等諸種主客觀緣由,徐氏詩歌自其誕生之日起,便陷入一個頗有“爭議”之巨大旋渦中,成為現代文學閱讀及研究史上一道奇特的文化景觀。譬如錢基博、蘇雪林曾高度稱贊徐氏詩歌創作,稱其可與魯迅小說相媲美①、“一手奠定新詩壇基礎”②;而茅盾、阿英則與他們意見相左,尖銳批評徐志摩是“中國布爾喬亞的‘開山詩人”③,是一位“個人主義者”④。
20世紀80年代以來,現代文學研究得到了“撥亂反正”,尤其是對周作人、張愛玲、徐志摩等部分有“爭議”的作家作品。“爭議”本身其實正說明了它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近年來,在“再解讀”“重返”“重讀”等新潮觀念影響下,徐氏詩歌研究取得了一些突破,但同時也夾雜著同質化、重復等弱點。徐氏詩歌閱讀、評價及研究依然似“攔路虎”。那么,在資料已經大體固定的條件下,想要“新解”徐氏詩歌又談何容易?因此,尋求并帶入有啟發性的理論及方法去“重釋”徐氏詩歌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路徑。
晚清以降,中國學術界日漸流行如此看法:西方文學起源并側重于“長篇敘事詩”;中國文學則起源并側重于“短篇抒情詩”。此種觀點雖然談不上完全準確,也經不起進一步的推敲,但有趣的是,“抒情”論述在隨后的跨文化語境中反而逐漸成為認知和解釋中國文藝的一種重要理論視角和思維范式。諸如黃遵憲“詩界革命”、王國維“美術fine arts”⑤、周作人“詩言志”、源流說⑥等現代學人對抒情傳統的多方辨析和認真闡發,均可謂典型之例證。耐人尋味的是,中國文學中本有的強大抒情傳統卻被主流正統的儒家敘事文化所長期遮蔽、掩蓋。以上觀念便是日漸時髦的“抒情傳統”理論。如果說黃遵憲、王國維等人對于抒情傳統理論發揮了開掘作用的話,那么20世紀70年代海外華人學者陳世驤論“中國抒情傳統”、高友工談“中國抒情美典”、孫康宜析“六朝抒情詩學”以及一些當代學者在現當代文學領域中暢談中國文學之“抒情主義”等,則是對抒情傳統論題起到了建構、傳播及發揚光大之效果,最終形成了一個影響較大的“中國抒情傳統學派”。
誠然,在現代文學框架中,受西方文藝觀念影響,外來小說敘事逐步替代了固有的詩歌抒情,成為“五四”新文學最重要的文類新選擇和美學新追尋。然而從“五四”文學各文類尤其是詩歌來看,抒情論述依然是其另一種重要的分支脈絡與隱蔽精神表征,徐氏詩歌就是其中一個典型標本。對于徐氏詩歌的抒情論述雖早有人發現,但從“抒情傳統”視角去系統、綜合性探究和厘析并不充分。基于此種考量,筆者設想在抒情傳統的文藝美學場域中,去“再解讀”徐氏詩歌所受到的復雜影響以及借此所生發出來的多樣化古典美蘊追尋。
二、抒情傳統與徐志摩詩歌之“情色眩美”意蘊
學界對于徐氏詩歌的藝術特質和美學創新探究眾說紛紜,但是從“抒情傳統”視域來看,似乎可以對徐志摩及其詩歌創作得出如下共識:受到了中西抒情傳統的多方影響和深遠熏陶,最終積淀為其人其詩所獨具的一種現代詩美風格。
換言之,在中西抒情傳統的繁復交互感染下,徐志摩及其詩歌創作特色突出表現為豐富性“抒情”論述,并最終通過文學性轉換與演化,形成徐氏詩歌中一種清新又不乏古典氣韻的審美意蘊。而在筆者看來,徐志摩詩歌中的抒情論述及由此所散發出來的種種古典美蘊,具體言之,又體現為“情色眩美”“憂郁悲美”“意象雜美”等三種獨創性詩歌審美追尋。
首先是“情色眩美”意蘊。在這里,所謂“情色”,簡單地說是指“抒情”和“女色”,即徐氏詩歌中存在著大量“女性化”或“擬女性化”描繪,以此盡情表達出作家的主觀感性心緒以及對于私密式男女情愛交往的回味與感悟。與此同時,因為詩人大膽地不遺余力地在詩歌作品中寫“情”達“色”,渲染感官聲色愉悅,不經意間便也營造了一種令人眩目醉暈的美感氛圍與高潮體驗,筆者稱之為“情色眩美”。這是徐志摩詩歌創作第一個突出的美學意蘊追尋。
熟悉徐志摩人生經歷和成長軌跡以及個性特質素養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對于“愛”極其偏好甚至是無所顧忌、瘋狂執著的男子。以至于一談起徐志摩,人們必定會聯想起他那富有傳奇色彩也不乏驚世駭俗意味的女性、愛情和婚姻。胡適賦予他“愛”“自由”“美”的概括已經是口耳相傳,幾成定論。徐志摩自己也曾大聲宣稱:“我沒有別的辦法,我就有愛;沒有別的天才,就是愛;沒有別的能耐,只是愛,沒有別的動力,只是愛。”⑦華裔批評家李歐梵直接判定,徐志摩是中國現代感情極為豐富的“浪漫一代”⑧。由此可見,愛是徐志摩最最珍貴的生命重心,并凝結為其詩歌世界中豐富別樣的“情色”眩美。
“文如其人”在其他作家身上解釋起來可能顯得有些復雜,但在徐志摩身上獲得印證卻極為簡單。因為一如生活中徐志摩“愛”得單純、狂熱,徐志摩詩歌中“眩惑”般“情愛”抒發比比皆是。只不過他詩歌中的“情愛”表達一部分是通過“女性化”的“你”“她”或者具體人名一眼望穿,譬如《你是誰呀?》《她怕他說出口》等。但更多的是借“擬女性化”“蓮花”意象而含蓄寄意。如《沙揚娜拉十八首》里“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無題》中“蓮苞似的玲瓏,在藍天里,在月華中,■艷,崇高”;《她是睡著了》里“她是睡著了,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蓮”;《愛的靈感——奉適之》里“她臉上浮著蓮花似的笑”等。
顯而易見,在徐志摩眼里,無論是第三人稱的“她”或者指代性“蓮花”無不隱喻兩情相悅的情愛與美色,徐詩以“情色眩美”取勝不無道理。吊詭的是,除胡適、梁實秋及李歐梵等少數人大方去認可徐氏詩歌中“情色”甚或是感官欲望外,大多數人對此卻諱莫如深。當然,近年來江南地域文化論述徐氏詩歌創作的成果略有增加,如鳳媛的《江南文化與現代中國文學》、鄭擇魁的《吳越文化與中國現代文學》。這就為我們進一步認知及闡發徐氏詩歌中“情色眩美”的歷史淵源及審美意蘊帶來了極大啟發。
其實,徐志摩詩歌中的“情色”內核及美學特色淵源有之。表面上看,19世紀英美浪漫主義文學及歐美現代抒情思想對其熏染頗深,如拜倫、羅素等。但從內里探析,他似乎受到更多中國抒情文化的潛在影響。像《詩經》、楚騷、老莊、魏晉士人、“宮體詩”、《紅樓夢》等流風余韻在徐氏詩歌中均若隱若現。質言之,相當“西化”的徐志摩與中國抒情傳統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徐氏詩歌展現了一個西方“情色”之痕與江南“抒情”之根雜糅融匯的“情色眩美”審美意蘊追尋。
三、抒情傳統與徐志摩詩歌之“憂郁悲美”意蘊
徐氏詩歌第二種標簽性古典審美意蘊是“憂郁悲美”。如果說,“情色眩美”主要是從內容及整體上把握徐氏詩歌風格特色的話,那么“憂郁悲美”則主要是從詩歌的格調、氛圍等較細微視角來琢磨并領會徐氏詩歌的美質。
從抒情傳統的細微部來進一步分析徐氏詩歌,人們似乎發現“憂郁”“悲傷”“悲劇性”是幾個不可或缺的界定詞。在這里,它們主要指向徐志摩的性格特征及其詩歌創作中所散發出來的一種詩歌格調、詩藝氛圍抑或說是詩歌境界,并積淀為其人其詩另一個典型美學意蘊追尋。
徐志摩在人們印象里是一個帥氣、儒雅又憂郁、敏感的青年詩人形象,因為他的一生只有三十五歲。像大多數青年一樣,徐志摩的個性氣質多在肆意抒情。徐志摩也曾經說過:“一份深刻的憂郁占定了我,這憂郁,我信,竟于漸漸地融化了我的氣質。”⑨他不僅在生活中大聲歌唱,而且在筆墨間揮灑濃烈的詩情。在《再別康橋》《偶然》等詩歌中,處處回蕩著或淡或濃的憂傷、抑郁。只是我們需要關注的是,經過詩歌藝術的巧妙轉換,詩人在諸多情愛詩中的“抒情”卻也變得復雜紛呈起來,留下了從熱烈——憂傷、抑郁——抑或是沉重悲劇這樣一個隱約抒情變遷的軌跡。在筆者看來,這個抒情軌跡的變化無疑是極大的提升,成就了徐氏詩歌“憂郁悲美”的古典意蘊。
首先,徐志摩早期詩主要呈現煩惱、憂郁的情調。如《雪花的快樂》:“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飛■,飛■,飛■……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在詩中,作家化作自由瀟灑輕快的雪花,堅定地追逐著“她”,全身心地陶醉在“我”和“她”的熱戀之歡愉中。當然生活遠非詩歌想象得那么美好,煩惱、抱怨接踵而來。如《一個噩夢》:“我惱恨——我恨你的負心”;《再休怪我的臉沈》:“不要著惱,乖乖,不要怪嫌,我的臉繃得是長”。詩歌中的苦悶、失落及抱怨之音展露無遺。
其次,徐志摩后期詩在熱忱、憂郁基礎上,不自覺地染上了悲哀色彩。如《再別康橋》一詩便飽含著憂郁的悲劇情感,很多人注意到了此詩“再別”時的憂傷與離愁別緒,但僅僅如此解讀而沒有觸摸到詩中的“悲劇”生命意識的話則未免有些簡單。前面五小節“輕輕的”“蕩漾”“柔波”“甘心”等詞看似想表達“輕松”的心緒,但是第六小節“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離別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急轉直下,既強化全詩“別離”的憂傷色彩,更關鍵的是突出“沉默”一詞。因為有了“沉默”的兩次使用,整首詩就轉入到一個“沉重”厚實的境地,表達了詩人一種個體生命內在的悲劇意識。
所以,徐氏詩歌心緒很明顯經歷了狂熱、快樂、煩惱到憂郁、悲傷的過程。憂郁、悲傷在現實中常給人不好的印象,但在文學世界中,它們卻常是經典作家作品的共通主題和魅力提升劑。值得一提的是,徐氏詩歌中的“憂郁”“悲傷”情懷以及“憂郁悲美”特質有著復雜的文化心理形成機制,受到了詩人個性及中西文化的深遠影響。從西方文化來看,悲傷、憂郁是19世紀西方社會及浪漫主義詩歌的核心內容,像哈代、惠特曼等均對徐志摩大有影響,從而造就了徐氏詩歌中別樣的“憂郁”“悲傷”詩美。同時更受到了中國古典詩歌的浸染,如《詩經》、杜甫《登高》、李商隱“無題”詩、李煜“亡國”詩等,均呈現為徐氏詩歌審美意蘊上一種反向的“憂郁悲美”。
總之,“憂郁悲美”是徐氏詩歌另一重要美學特質,它是詩人個性及中西文化因子等雜合融匯的結果。就像有學者所言:“徐志摩在其詩作中追求真摯而憂郁的情志傳達,既是詩人個人氣質、獨特的人生經歷牽制其心理機制的結果,同時又是時代的要求在其審美世界中的體現。”
四、抒情傳統與徐志摩詩歌之“意象雜美”意蘊
徐氏詩歌第三個典型美學特質是“意象雜美”,“意象”是中西傳統文論中的重要范疇。通俗點說,“意象”包括意和象兩個層面,“意”指人的主觀情感意志,“象”則表示具體物象。一般來說,詩歌意象是通過客觀物象來象征性地表達人的某種思想感情,從而達到主客諧和的審美妙境。從此種程度上說,意象使用的成功與否成為衡量詩歌水平優劣及美蘊深淺的一把重要標尺。
“意象”無疑是詩歌創作與審美之重要引發點,而徐志摩是最擅長使用各種意象的現代詩人。譬如在《沙揚娜拉》《再別康橋》中,徐志摩使用意象之頻繁、龐雜既出人意料又令人嘆服,像蓮花、翠柳、月亮、夢境等,無不被他大膽地寫入詩中,不但形態萬千、色彩豐盈,而且呈現出雜而不亂的詩美韻致。筆者把此稱為“意象雜美”。
當然,注意到徐氏詩歌中意象運用之頻繁的不乏其人,但是聯系抒情文化來探究徐氏詩歌意象之“雜美”以及其之所以產生的深刻文化根源者卻較為鮮少,這是筆者追索徐氏詩歌中“意象雜美”的用意所在。
對于西化色彩較濃的徐志摩而言,其創作觀念及方法有極大比重是學習和借鑒西方詩歌技法。前述“情色眩美”“憂郁悲美”表現很明顯,而在“意象雜美”營構方面亦是如此,如《她是睡著了》“安琪兒的歌,安琪兒的舞”,《天國的消息》“想見了天國”,《一個祈禱》“祈求于我愛的上帝”。把“安琪兒”“天國”“上帝”等西方文化中的常見意象不斷寫入詩歌中。
值得注意的是,與前述“情色眩美”“憂郁悲美”相比,“意象雜美”在中西文化影響上所占的比重稍有差別。如果說前二者在整體上西學影響要多過中學感染的話,那么徐志摩詩歌中的“意象雜美”,恐怕是中國文化因子更多地超越了西方文化之影響。也就是說,在意象使用上,中國抒情文化對他詩歌創作影響雖是潛在、隱伏的,但卻是構成徐氏詩歌美學意蘊更為關鍵性的因素。
首先,徐志摩在詩歌中廣泛化用中國古典詩歌常用意象,譬如“蓮”“水”“夢”“月亮”等。關于徐志摩對“蓮花”意象的偏愛我們在第二部分已有詳細闡述。需要補充的一點是,徐氏詩歌中的“蓮花”意象顯然受到了江南抒情傳統的影響,從蕭綱《采蓮曲》,到周敦頤《愛蓮說》,一直到朱自清《荷塘月色》。再如徐氏詩歌中的“水”意象也是反復出現,無論是《偶然》中的潭水,還是《再別康橋》中的柔波,均表現了美妙的水鄉風景圖。其他如《一個噩夢》《夜》中的“夢境”,《月夜聽琴》《望月》中的“月亮”等諸多意象抒情都有異曲同工之妙,既表現了詩人古典文化的深厚積淀,也傳達了江南文化的陰柔美蘊追尋。
其次,徐志摩深懂傳統抒情詩歌中意象創作手法的高妙延伸,即在詩歌創作中通過意象勾連,抵達情和景渾融合一的極高境界。在傳統詩歌創作中,意象是詩歌意境空間形成的奠基性元素,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也就是說,意境空間的形成是建立在眾多意象與人的主觀復雜情感契合交融的基礎上。在各種詩歌意象的雜合有序使用之后,其實后續更為重要的是能夠讓意象與所要表達的人的主觀情緒有機融匯并有所提升。所以,詩歌中的意象創作要雜而有序,雜而有美,并提升至情景交融的境界。徐志摩在這個方面有突出表現,如《偶然》一詩里布滿了“我”“你”“云”“波”“大海”等意象,它們互相纏繞在一起,但所指向的“情感”關系于意境空間卻是不確定的。是戀人的偶然相逢,陌生人的偶然相逢,還是情人的偶然重逢?不得而知,但不管怎樣,這首詩里所使用的意象以及所指涉的“情感”卻是感人心懷,最后融匯于“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體現了該詩所深含的人生奧秘和審美意蘊。
因此,從上述分析可知,徐志摩對傳統詩歌意象及意象手法的熟悉,使得他的大部分詩歌呈現出古典的抒情美蘊。雖然詩歌形式是現代的,但是詩歌中所蘊藏的美卻有著濃郁的古典芬芳,表現為一種特有的“意象雜美”。
五、余論:有“情”的徐志摩詩歌及其回響
在筆者看來,徐志摩詩歌的美學特質與藝術創新固然體現為多樣層面,但在抒情傳統視角下來考察,徐氏詩歌具有“美典”品格。有“情”是徐氏詩歌的根本內核及美學意蘊,主要表現為“情色眩美”“憂郁悲美”“意象雜美”三種別樣的古典審美意蘊追尋與形塑。徐氏詩歌在審美韻味、風格創新乃至于個人魅力等方面的多重歷史及現實回響也由此奔涌而出。
第一,徐氏詩歌的古典美蘊追尋具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在歷史和現實中,“情色”與“憂郁”是令人沒有好感的詞匯和精神樣態,可在徐氏詩歌中,經過他對中西抒情傳統的雜糅以及對中國抒情傳統的現代轉換,“情色眩美”“憂郁悲美”兩種古典審美意蘊之追尋便具有典型傳承價值。它上承悠久的江南詩性文化與西方浪漫文學風潮,下傳有“情”的詩化文學創作與真率表達。單純唯美的徐志摩詩歌在當代文壇中回響幽遠,甚至會綿延至其他類型創作中去,譬如說木心的抒情短章、汪國真的詩歌等。
第二,徐氏詩歌的古典美蘊追尋對當下人際情感交往及人文精神重申不無激活價值。在全球跨文化的今天,徐氏詩歌中的抒情傳統具有跨領域、國界及共通性價值。它已經溢出了文藝領域,滲透到當代人文化精神培養和日常生活實踐情景中。文學說白了還是人學,更進一步說,文學是情學,可是,反觀快節奏下的現代化社會發展和文化生產,對于當下人們的現實生活和精神狀態而言,最大的問題可能依然是情感交往的各種障礙與沖突。疲憊、焦慮,莫名地緊張,生活富裕了卻缺乏一個閑適的淡然的情感支撐,詩情畫意反而成了既疏離又難得,又愛又恨的心靈渴求。所以,涵括徐志摩詩歌在內的抒情性文學藝術作品在現代化的進程中必將會有重要的用武之地。社會一般化的徐志摩詩歌節征文及朗誦比賽不無頻繁地進行也很好地在某種意義上反映了人們的情愫訴求。
總而言之,在抒情傳統視域下重新解讀徐志摩詩歌,既有助于把握徐氏詩歌的美學特色和藝術地位,還能夠幫助我們理解當今時代文學創作精神的由來、變遷與發展以及在精神流亡的年代里重申人與人之間真誠、美好情感的交往和精神溝通。
① 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吉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24頁。
② 蘇雪林:《我所認識的詩人徐志摩》,見《蘇雪林自傳》,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279頁。
③ 茅盾:《徐志摩論》,見《茅盾全集(第19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393頁。
④ 錢杏:《徐志摩先生的自畫像》,見邵華強編:《徐志摩研究資料》,陜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75頁。
⑤ 王國維:《倫理學學語中西對照表》,見《王國維文集(第16卷)》,浙江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743頁。
⑥ 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7-18頁。
⑦ 徐志摩:《愛眉小札》,見梁實秋、蔣復璁編:《徐志摩全集(第4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第255頁。
⑧ 李歐梵:《中國現代作家的浪漫一代》,新星出版社2005年版,第123頁。
⑨ 徐志摩:《猛虎集·序文》,見梁實秋、蔣復璁編:《徐志摩全集(第2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年版,第1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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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2016年度浙江省教育廳一般科研項目“1980年代文論‘新概念浪潮及其局限研究”(項目編號:Y201636461)階段性成果
作 者:彭海云,文學博士,嘉興學院文法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文藝學及20世紀中國文學。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