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合與面子威脅行為計量

張婉怡

摘 要：面子威脅行為（FTA）理論是布朗（Browm）和列文森（Levinson）提出的，他們認為面子威脅行為的大小取決于三個普遍使用的社會因素：社會距離、相對權(quán)勢和特定文化中言語行為本身所固有的強加的絕對級別。本文認為影響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參數(shù)還有場合。場合對面子威脅行為大小有重要影響，主要在于場合的公開度和熟悉度。

關(guān)鍵詞：面子威脅 場合 公開度 熟悉度

一、面子威脅行為的定義與參數(shù)

（一）面子與面子威脅行為

布朗和列文森把“面子”定義為“每個人要求他人認可的公眾自我心像，是一種須情緒投入，可以丟失、維持或增加，并且在交往中需要被時時留意的東西”[1]（P398），把面子分為積極面子和消極面子。積極面子是指“個人的需要至少被一些人視為可欲的”[2]（P56），也就是希望被認可和欣賞；消極面子則指“每個有能力的成人的行動都不被他人妨礙或強制的需要”[2]（P56），也就是說人要有自由，不受別人的控制。他們把威脅面子的言語行為稱為面子威脅行為（FTA）。面子威脅行為按照威脅對象分為兩種，一種是威脅發(fā)話人的行為，另一種是威脅受話人的行為。

（二）布朗和列文森的估算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公式

1.三個參數(shù)

布朗和列文森認為面子威脅行為的嚴(yán)重程度取決于三個普遍使用的社會因素，第一個參數(shù)是“發(fā)話人和受話人之間的‘社會距離（social distance，用字母D表示）”，第二個參數(shù)是“發(fā)話人和受話人之間的‘相對權(quán)勢（relative power，用字母P表示）”，第三個參數(shù)是“特定文化中言語行為本身所固有的強加的絕對級別（absolute ranking of impositions，用字母R表示）”[3]（P86）。

發(fā)話人和受話人之間社會距離的大小是以雙方交往頻率的高低和雙方交換物質(zhì)利益或非物質(zhì)利益（包括面子）為基礎(chǔ)的。相對權(quán)勢主要來自官方或非官方、身體上和經(jīng)濟上的物質(zhì)控制和通過物質(zhì)力量對他人行為的超物質(zhì)控制。特定文化中言語行為本身所固有的強加的絕對級別要看說話人要求受話人為其提供服務(wù)（包括占用對方時間）的多少或要求受話人為其提供物品（包括非物質(zhì)的物品如信息，表示敬意和其他面子償還行為）的多少。[4]（P208-210）

2.公式

布朗和列文森提出的估算面子威脅行為的公式為：

Wx=D（S，H）+P（H，S）+Rx

Wx指言語行為具有的威脅面子程度的輕重，D（S，H）指發(fā)話人和受話人之間的社會距離，P（H，S）指受話人相對于發(fā)話人所擁有的權(quán)勢，Rx指的是在一種特定的文化中面子威脅的強加級別[3]（P87）。布朗和列文森認為“這三個因素的值都可以用1到n來表示，而n數(shù)目不大”[3]（P87）。言語行為具有的威脅面子的嚴(yán)重程度就是這三個因素的值相加所得Wx的值。

二、場合對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影響

場合對面子威脅行為大小有重要影響。據(jù)《漢語大詞典》，場合是指一定的時間、地點、情況。場合包括場所和場面，場所是指活動的處所，場面泛指一定場合下的情景。場合對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影響在于場合的公開度和熟悉度。公開度是指場合的公開程度，屬于場所范疇；熟悉度是指面子受到威脅的一方對場合的熟悉程度，屬于場面范疇。

（一）場合的公開度對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影響

公開度是指場合的公開程度，即是私密場合還是公開場合，屬于場所范疇。如果發(fā)生面子威脅的場合只有說話人、受話人和雙方都熟悉的人，則是私密場合，公開程度較輕；如果發(fā)生面子威脅的場合另有面子受到威脅的一方不熟悉并且不希望在場的人，則是公開場合，公開程度較重。同樣是威脅對方面子的話語，如果發(fā)話人在只有自己、受話人和雙方都熟悉的人的場合下說出來，對受話人的面子造成的威脅就比較小。但是，如果發(fā)話人在除了自己、受話人和雙方都熟悉的人之外，另有受話人不熟悉并且不希望在場的人的場合甚至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受話人受到的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相對更重。一般來說，場合的公開程度越重，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越重。例如：

（1a）“你盡可放心，靠這些辦法，是出不去的。我討厭耍花招，尤其是小孩子，我有責(zé)任讓你知道，鬼把戲不管用。”

“住嘴！這么鬧鬧嚷嚷討厭透了。”（夏洛蒂·勃朗特《簡·愛》）

（1b）“這個小姑娘缺乏我所期望的人品與氣質(zhì)。如果你準(zhǔn)許她進羅沃德學(xué)校，我樂意恭請校長和教師們對她嚴(yán)加看管，尤其要提防她身上最大的毛病，一種愛說謊的習(xí)性。”（夏洛蒂·勃朗特《簡·愛》）

這兩個場合的發(fā)話人都是里德太太，受話人即面子受到威脅的一方是簡·愛，她們兩個人之間的社會距離和相對權(quán)勢在兩個場合中是相等的，言語行為本身所固有的強加的絕對級別的差距可以忽略，因為都是里德太太在指責(zé)簡愛說謊，威脅簡的積極面子。但是，這兩個場合中面子威脅行為的大小卻不同。例（1a）即場合一中，簡因無法忍受專橫霸道的表哥約翰一次又一次的辱罵和毆打而與他對打起來，被關(guān)進紅房子，天黑時她覺得紅房子鬧鬼，害怕得發(fā)瘋似的大叫，哀求里德太太放她出去，用別的辦法懲罰她，但里德太太卻認為她在撒謊演戲，以逃避懲罰。簡知道自己在里德太太眼里是個“早熟的演員”，是個“本性惡毒、靈魂卑劣、為人陰險”的壞孩子，里德太太的回應(yīng)在簡的意料之中。例（1b）即場合二中，里德太太在布羅克赫斯特先生面前指控簡愛說謊、品質(zhì)不好，使得簡在布羅克赫斯特的眼中成了工于心計、令人討厭的孩子。“她當(dāng)著陌生人的面，竟如此指控我，實在傷透了我的心”，里德太太當(dāng)著陌生人的面指控簡，抹去了簡對即將到來的學(xué)校生活所懷的希望，在簡通向未來的道路上，“播下了反感和無情的種子”。相比之下，場合二中里德太太對簡施行的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更重，這主要是因為兩個場合的公開度不同。場合一中在場的人除了簡和里德太太，還有艾博特、貝茜，但艾博特和貝茜是里德太太的傭人，她們與簡每天生活在一起，互為熟人，因而該場合屬于私密場合，里德太太也曾不止一次地在艾博特和貝茜面前責(zé)罵簡，所以里德太太對簡的面子造成的威脅程度較輕。第二個場合中，在場的人除了簡和里德太太，還有布羅克赫斯特，他對簡是陌生人，所以該場合屬于公開場合，簡并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受無端指控而名譽全毀，里德太太對簡的面子造成的威脅程度更重。①endprint

（2a）“這說明你心很壞，你應(yīng)當(dāng)祈求上帝給你換一顆新的純潔的心，把那顆石頭般的心取走，賜給你一顆血肉之心。”（夏洛蒂·勃朗特《簡·愛》）

（2b）“你們必須提防她，不要學(xué)她的樣子。必要的話避免與她作伴，不要同她一起游戲，不要與她交談。教師們，你們必須看住她，注意她的行蹤，掂量她的話語，監(jiān)視她的行動，懲罰她的肉體以拯救她的靈魂，如果有可能拯救的話，因為（我實在說不出口），這個姑娘，這個孩子，基督國土上的本地子民，比很多向梵天祈禱，向訖里什那神像跪拜的小異教徒還壞，這個女孩是一個——說謊者！”（夏洛蒂·勃朗特《簡·愛》）

這兩個場合的發(fā)話人都是布羅克赫斯特，都威脅到受話人簡·愛的積極面子。他們兩人的社會距離和相對權(quán)勢在兩個場合中是一樣的，言語行為本身所固有的強加的絕對級別的差距可忽略不計，因為布羅克赫斯特兩次的言語行為都是指責(zé)、污蔑簡，認為她是一個非常壞的孩子。但是，兩個場合的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不同。例（2a）即場合一是發(fā)生在里德太太送簡去學(xué)校之前請布羅克赫斯特來家里先看看簡時。布羅克赫斯特是一個假惺惺的虔誠者，他問簡是否喜歡讀《詩篇》，簡說不喜歡因為贊美詩乏味無聊，于是他就指責(zé)簡心腸極壞。簡覺得布羅克赫斯特有“兇神惡煞般的臉”，她不喜歡他，也不認同他的觀點，所以當(dāng)布羅克赫斯特說她應(yīng)當(dāng)請求上帝給她換一顆純潔的心時，她想問布羅克赫斯特換心的手術(shù)怎樣做以反駁他，只不過被里德太太插嘴阻止了。例（2b）即場合二是簡在羅沃德學(xué)校上學(xué)，布羅克赫斯特造訪學(xué)校時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指控簡心腸很壞、愛撒謊、行為惡劣。“我又被打倒在地，遭人踐踏，我還有翻身之日嗎？‘永遠沒有了，我想，滿心希望自己死掉。”簡當(dāng)時在羅沃德學(xué)校表現(xiàn)出色，交了很多朋友，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愛護，但因為布羅克赫斯特的指控，她留給大家的好印象被一番無端指責(zé)毀了，她在老師與同學(xué)面前瞬間成了壞孩子。她對此非常厭惡，傷心不已，布羅克赫斯特的指控深深傷害了她。布羅克赫斯特第一次指責(zé)簡時只有里德太太在場，較為私密，第二次指控簡的時候卻是當(dāng)著全校師生的面，相比之下，第二個場合的公開程度更重，對簡造成的面子威脅程度更重。②

（二）場合的熟悉度對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影響

熟悉度是指面子受到威脅的一方對發(fā)生面子威脅的場合是否熟悉，即此前是否經(jīng)歷過類似的面子威脅行為，屬于場面范疇。如果受話人之前在一定場合經(jīng)歷過面子威脅后，在另一個場合又受到類似的面子威脅，那么他受到的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會比之前輕，這就好比一個人得過某種病如水痘后體內(nèi)會形成免疫力，以后得該種“病”的機率會變小。面子受到威脅的一方對場合越不熟悉，那么受到的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就越重。例如：

（3a）“我可真后悔不該照管你！我頂好還是讓你像從前一樣，回到你生長的臟地方，過窮日子！你呀，一輩子不會有出息，頂多也就是放牛！你沒有一點點才分學(xué)科學(xué)！你連貼標(biāo)簽也干不好！你待在我家，養(yǎng)尊處優(yōu)，倒像一個教士、一只大肥公雞，光會吃喝玩樂！”（福樓拜《包法利夫人》）

（3b）“蠢豬！笨牛！傻瓜！死驢！”（福樓拜《包法利夫人》）

這兩個場合的發(fā)話人都是藥劑師郝麥，受話人是學(xué)徒朱斯丹，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社會距離和相對權(quán)勢在兩個場合中是相同的，言語行為本身所固有的強加的絕對級別的差距可以忽略，因為兩次言語行為都是郝麥否定朱斯丹，都威脅到朱斯丹的積極面子。但是，例（3a）即場合一中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更重。場合一中，朱斯丹因到郝麥鎖著酸類和苛性堿類藥品甚至砒霜的堆置間里取一只鍋而被罵。堆置間是郝麥的隱居所，在他看來，堆置間不是簡簡單單的堆置間，而是一間真正的內(nèi)殿。朱斯丹的輕舉妄動，在郝麥看來就是大不敬，于是他對朱斯丹展開辱罵。朱斯丹是郝麥的遠親，郝麥?zhǔn)樟羲阉?dāng)傭人使喚。朱斯丹在郝麥眼中，只是一個小伙計，并不值得尊重。郝麥把朱斯丹的家鄉(xiāng)稱為“臟地方”，說他一輩子不會有出息，這種人身攻擊對于一個寄人籬下的年輕小伙子來說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嚴(yán)重威脅到朱斯丹的積極面子。“年輕伙計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不……知道。”朱斯丹被嚇得說話都結(jié)結(jié)巴巴甚至不敢出聲了。例（3b）即第二個場合是愛瑪從朱斯丹那里拿到堆置間的鑰匙去取砒霜服下后毒性發(fā)作快要死去時，拉里維耶爾博士看過愛瑪后到郝麥家吃飯，端上一摞盤子的朱斯丹正好聽到郝麥跟拉里維耶爾博士說不知愛瑪從什么地方得到砒霜，“不由哆嗦起來”，更被郝麥的問話嚇了一跳，就把手里端著的一摞盤子全摔到地上，遭到郝麥又一次對他的辱罵。郝麥這次的言語行為對朱斯丹的面子造成的威脅相對較小，因為朱斯丹寄人籬下，且生性膽小、懦弱，對這樣的辱罵早已見怪不怪，書中關(guān)于郝麥辱罵朱斯丹的描述不止這兩處，而且朱斯丹是唯一知道愛瑪從哪里吃到砒霜的人，愛瑪?shù)乃浪灿幸欢ㄘ?zé)任，他知道實情，但不敢跟別人說，自己心中有鬼，郝麥的責(zé)罵也只是因為他做事笨手笨腳，并沒有對他進行深度的人身攻擊，對他造成的面子威脅程度也就沒有那么重。③

（4a）“真丟臉！真丟臉！”這位女主人的侍女叫道，“多可怕的舉動，愛小姐，居然打起小少爺來了，他是你恩人的兒子！你的小主人！”

“不，你連仆人都不如。你不干事，吃白食。喂，坐下來，好好想一想你有多壞。”（夏洛蒂·勃朗特《簡·愛》）

（4b）“我想太太一定巴不得擺脫這樣一個既討厭、品質(zhì)又不好的孩子，她那個樣子就好像眼睛老盯著每個人，暗地里在搞什么陰謀似的。”（夏洛蒂·勃朗特《簡·愛》）

這兩個場合的發(fā)話人都是里德太太的侍女艾博特，受話人是簡·愛，她們兩個人之間的社會距離和相對權(quán)勢在兩個場合中是相等的，言語行為本身所固有的強加的絕對級別的差距可以忽略，因為艾博特的兩次言語行為都是在指責(zé)簡行為不端，讓人非常討厭，都威脅到簡的積極面子。但是，例（4a）即場合一的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相對較重。場合一中，簡終于對表哥約翰的欺負忍無可忍繼而奮起反抗，與他扭打在一塊，艾博特厭惡并深深指責(zé)簡，說簡在蓋茨黑德府的地位連仆人都不如，徹底否定簡的存在價值。這對于從小寄人籬下、受盡別人厭惡但自尊心極強的小孤兒來說免不了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嚴(yán)重威脅到簡的積極面子，她“不由自主地像彈簧一樣跳起來”。她反抗著，因為她痛苦，她難受。例（4b）即場合二中，簡因跟里德太太頂嘴而被關(guān)進令她恐懼的紅房子后的某一天晚上，艾博特以為簡當(dāng)時已經(jīng)睡著，便跟貝茜談起她對簡的厭惡。簡這時又聽到艾博特對她的不好評價，但是簡這時已經(jīng)完全冷靜下來，“我生活的最早記憶中就包含著類似的暗示。這些責(zé)備我依賴別人過活的話，已成了意義含糊的老調(diào)……”，在此之前她受到過艾博特甚至更多人的責(zé)怪與污蔑，她對于別人對她的厭惡并不陌生，她早就知道艾博特一點兒也不喜歡她，所以她這時受到的傷害遠沒有艾博特說她不如仆人時受到的傷害深，她這時受到的面子威脅程度相對較輕。④endprint

公開度和熟悉度這兩個影響場合的因素不一定會同時對場合起作用，一般來說，場合的公開度越高或熟悉度越低，面子威脅行為的程度也就越重。

三、面子威脅行為大小估算的新公式

基于以上論述，可知場合可以作為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第四個參數(shù)。于是，我們可以提出新的估算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公式：

Wx=D（S，H）+P（H，S）+Rx+Sx

D表示social distance，指社會距離；P表示relative power，指相對權(quán)勢；R表示absolute ranking of impositions，指言語行為本身所固有的強加的絕對級別；S表示setting，指場合。

Wx指言語行為具有的威脅面子程度的輕重，D（S，H）指發(fā)話人和受話人之間的社會距離，P（H，S）指受話人相對于發(fā)話人所擁有的權(quán)勢，Rx指的是在一種特定的文化中面子威脅的強加級別，Sx指的是特定場合中面子威脅行為的嚴(yán)重程度。

四、結(jié)語

布朗和列文森提出面子威脅行為理論，詳細描述了動態(tài)的面子功夫，促進了社會語言學(xué)研究，但也有一些學(xué)者認為他們的理論并不完善。本文本著完善估算面子威脅行為大小的公式的目的，通過舉例研究了場合對面子威脅行為的影響，得出場合也是估算面子威脅行為的參數(shù)和新的估算面子威脅行為的公式。

注釋：

①此段落雙引號中的內(nèi)容引自夏洛蒂·勃朗特《簡·愛》（黃源深譯.北京：譯林出版社，1994）。

②此段落雙引號中的內(nèi)容引自夏洛蒂·勃朗特《簡·愛》（黃源深譯.北京：譯林出版社，1994）。

③此段落雙引號中的內(nèi)容引自福樓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9）。

④此段落雙引號中的內(nèi)容引自夏洛蒂·勃朗特《簡·愛》（黃源深譯.北京：譯林出版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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