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遇難，能否移植冷凍胚胎

大海

小夫妻多年不孕，欲做胚胎移植

楊芊芊性格陽光而隨性，和幾個小姐妹一起從貴州來到浙江省岱山縣打工。岱山縣處于舟山群島的中部，島上的人靠海吃海，男人都在船上尋生活。何立軍是土生土長的岱山人，和父母一樣都是漁民。楊芊芊認識他時，何立軍在螃蟹船上工作，一出海就要好幾個月。兩人雖然見面機會比較少，但是何立軍的細心與體貼讓身在異鄉(xiāng)的楊芊芊感到溫暖，很快，兩人就確立了戀愛關系。

2013年1月24日，楊芊芊和何立軍登記結婚。婚后，楊芊芊在家中照顧公公婆婆，何立軍轉到出海三四天就能上岸的收貨船上工作。

每次何立軍出海回來，看到干凈整潔的小家，看到妻子忙前忙后張羅一大桌子菜，他覺得海上的顛簸與辛苦都是值得的。二老看到小夫妻倆這么恩愛，不止一次催促：“趁年輕趕緊生個娃，我們現(xiàn)在還能搭把手。再等幾年，我們都老了，就抱不動孫子了。”其實，楊芊芊也知道父母的心思，可是兩人一直努力備孕，卻不見成果。

兩年過去了，楊芊芊還沒有懷孕。何立軍帶妻子到醫(yī)院檢查后才知道，楊芊芊患有嚴重的婦科病，不可能自然懷孕。

拿到診斷結果后，楊芊芊坐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一個勁地哭。何立軍安慰她：“你別胡思亂想，現(xiàn)在科技那么發(fā)達，我們肯定會有自己的孩子。”不久后，何立軍帶著楊芊芊來到舟山市婦幼保健院治療不孕。經(jīng)專家建議，兩人為了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決定實施“體外受精-胚胎移植”手術。

2016年2月24日，何立軍和楊芊芊與醫(yī)院簽署了《體外受精-胚胎移植知情同意書》，醫(yī)院順利為夫妻倆實施了取卵術和體外受精術，并進行胚胎培養(yǎng)，成功獲得五枚優(yōu)質胚胎。

由于楊芊芊的子宮內膜容受性的原因，不能立即進行胚胎移植手術。3月18日，何立軍夫妻倆與醫(yī)院簽署了《胚胎冷凍知情同意書》，同意醫(yī)院用低溫保存技術保存胚胎五個，約定三個月后，等待合適的時機將胚胎解凍并移植回子宮。

此后，何立軍只要不出海，就待在家里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給妻子調理身體。看著丈夫在廚房里忙活，楊芊芊時常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象著肚子慢慢大起來的樣子，內心溢滿幸福。

丈夫遭遇海難，妻子執(zhí)意手術生子

2016年5月12日凌晨，何立軍所在的浙岱漁11307號船在長江口漁場失聯(lián)。消息傳來后，何立軍母親當時就急得暈倒了，楊芊芊一邊照顧著兩位老人，一邊不停地撥打丈夫的手機，然而始終是關機狀態(tài)。“爸、媽，立軍的水性那么好，不會出事的，說不定過兩天就回來了。”楊芊芊安慰公公婆婆。然而，事實是殘酷的。相關部門經(jīng)過連續(xù)搜救后，發(fā)現(xiàn)該漁船已經(jīng)沉沒，包括何立軍在內的17名船員下落不明。

不論楊芊芊如何不相信丈夫離去的消息，當?shù)卣€是來到何家發(fā)放賠償款。送走工作人員，楊芊芊和公公婆婆坐在沙發(fā)上，默默地流眼淚。從那以后，婆婆病倒了，公公一夜之間也蒼老了很多，楊芊芊則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遍遍回憶著丈夫對自己的好，無數(shù)個夜晚，她都在想念中熬過。

整理何立軍的遺物時，楊芊芊看到抽屜里他倆和婦幼保健院簽署的幾份合同，如今丈夫不在了，這個孩子還要不要呢？

朋友得知后勸楊芊芊：“我們知道你倆感情好，可現(xiàn)在立軍不在了，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爸爸。不說對孩子的成長不好，就說孩子出生后的各種費用，也會把你累垮的。”“你還年輕，要是有個孩子，不好再嫁。”朋友們說的句句在理，楊芊芊猶豫了。

朋友們走后，楊芊芊呆坐在沙發(fā)上，婆婆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說：“媳婦，立軍在世的時候就想有個孩子，何家就他這一根獨苗，不能在他這里斷了……媽知道說這話為難你了，媽自私了，媽就想抱回孫子，留個念想。”婆婆說著說著聲音哽咽了，楊芊芊與婆婆抱頭痛哭。

那些天，看到公公婆婆憔悴的臉龐和期盼的眼神，楊芊芊很心疼。猶豫不決中，楊芊芊打電話給遠在貴州的父母，父親告訴她，她做任何決定，他們都支持，做人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放下電話，楊芊芊想到丈夫這些年對自己的呵護與包容，她決定生一個孩子，完成丈夫的心愿。

那天吃完早飯，楊芊芊把公公婆婆叫到客廳，還沒等她說話，婆婆搶先說道：“媳婦，我們不勉強你。要是你愿意的話，立軍的賠償款和你們的婚房，還有立軍在船上的股份，我們全部交給你處理。”一旁的公公也是直點頭。她走上前，摟著婆婆的肩膀，認真地說：“爸、媽，我決定去醫(yī)院做胚胎移植手術，爭取明年就讓你們抱上孫子。”兩位老人激動得說不出話，流著淚緊緊地握著楊芊芊的手。

法理難題，起訴醫(yī)院追要生育權

楊芊芊的父母知道女兒的決定后，特意趕來舟山。2016年7月，楊芊芊在雙方父母的陪同下，來到舟山市婦幼保健院提出申請，要求進行胚胎移植手術。然而，目前我國法律對于配偶失蹤、女性要求繼續(xù)履行人工生殖醫(yī)療合同，并沒有明確的法律規(guī)定。舟山市婦幼保健院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很為難，能否為楊芊芊實施胚胎移植手術既是法律問題，也是社會倫理問題。

為慎重起見，舟山市婦幼保健院倫理委員會11名倫理學、法學、社會學、生殖學等方面的專家學者，專門開會討論了此事。法學專家認為，目前醫(yī)院糾結點在于給楊芊芊移植是否違法，建議先不答應楊芊芊移植，等待我國相關法律法規(guī)修改完善后再實施手術。醫(yī)院倫理委員會討論后認為，不贊同馬上給楊芊芊做胚胎移植手術。

這個結果讓楊芊芊難以接受，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那幾天，公公和婆婆想了很多辦法，甚至想到把冷凍胚胎要回來去私立醫(yī)院做手術……最終，婆婆還是陪著楊芊芊去醫(yī)院找相關領導說明情況。大家都很同情楊芊芊的不幸遭遇，也理解婆媳倆的心情，可是沒有相關法律依據(jù)，誰也不敢動手術。

多次溝通中，院方被楊芊芊對丈夫深厚的感情所打動，醫(yī)院負責人把自己相熟的律師朋友介紹給楊芊芊：“要不讓法院來判決？”

“這是要和醫(yī)院打官司，只要贏了就能做手術。”楊芊芊告訴公公婆婆。話音剛落，婆婆就說：“你怎么做，我們老兩口都支持。家里的事你不要操心，錢的事也不要操心。”

2016年10月，楊芊芊一紙訴狀將舟山市婦幼保健院告上了法庭。兩個月后，舟山市定海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法院認為，生育權是人的基本權利，在道德、法律許可范圍內應盡量保障。何立軍雖因海難事故下落不明，但目前從法律上講尚不能認定其死亡，故楊芊芊應系已婚婦女，而非單身婦女。即使何立軍死亡，楊芊芊作為喪偶婦女，要求以其夫婦通過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獲得冷凍胚胎繼續(xù)孕育子女，亦有別于《人類輔助生殖技術和人類精子庫倫理原則》中所指的單身婦女要求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情形，因此不違反社會公益原則。

同時，何立軍之前和楊芊芊一起來醫(yī)院求醫(yī)，并決定實施試管嬰兒手術，何立軍之前簽署的一系列知情同意書，已表達了他愿意通過這個輔助手術要孩子的明確意愿，故并不違反知情同意原則。

從法律原則上來說，本案的醫(yī)療服務合同尚未履行完畢，在完成取卵、體外受精后，因楊芊芊身體不適原因暫緩胚胎移植，楊芊芊要求實施胚胎移植手術，屬于繼續(xù)履行既有醫(yī)療服務合同的請求，而非簽訂并履行新的合同。

綜上，舟山市定海區(qū)人民法院判決，舟山市婦幼保健院繼續(xù)履行與楊芊芊之間就“體外受精-胚胎移植”所簽訂的醫(yī)療服務合同，為楊芊芊施行胚胎移植手術。

拿到法院的判決書，楊芊芊和公公婆婆喜極而泣，這是何立軍失蹤后，全家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舟山市婦幼保健院雖然敗訴，但這卻是他們想要的結果，有了法律支持，醫(yī)院可以大膽地完成一個單身母親的心愿，也是對逝者的尊重。

2017年2月16日，楊芊芊的身體調理得差不多了，可以做胚胎移植手術。不過，醫(yī)生告訴她：“胚胎移植成功率大約是50%。”婆婆聽了醫(yī)生的話，很緊張，楊芊芊安慰道：“媽，沒事的，不是有五個胚胎嗎？一個不成功，還有第二個，兩個不成功，還有第三個……”這個孩子對楊芊芊來說，既是丈夫血脈的延續(xù)，也是留給她最美的回憶。（文中人物均為化名。作者聲明：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載，違者視為侵權！）

編輯 吳忞忞 mwumin@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