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喜芬
內容摘要:速裁程序試點是我國進一步推進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經驗基礎。我國刑事速裁程序的試點背景可歸結為“普通程序趨于正當化,擠占司法資源”、“簡易程序適用范圍增加,導致簡者不簡”、“刑法典新一輪修正,導致刑法圈擴張”,以及“后勞動教養時代的司法圈拓展”四個方面。在司法實務中,我國地方性刑事司法規則表明基層試點的速裁程序在啟動要件、運行流程、權利保障等環節具有多元復雜性的特質,進步與局限共存。從中長期講,如何避免因過度簡化而導致程序不公,有賴于一系列配套機制的完善,如注意區分公安機關的合理取證與非法誘供行為,完善當事人和解和審前社會調查制度,推行更精密化的量刑建議實踐。
關鍵詞:認罪認罰 速裁程序 試點規則 程序角色
一、問題的提出
通過程序的繁簡分流在公正與效率之間維系平衡是一種世界性實踐,其根源在于“公正無價,但資源有限”。為此,如何構設一種科學、高效而不失公正底線的簡易化程序就成為各國刑事司法改革的重要議題。盡管各國學術界和實務界“針對一部分刑事案件可以適用簡化的訴訟程序”已達成共識,〔1 〕但是,針對哪些案件簡化,應如何簡化卻存有爭議。〔2 〕在我國,自2014年《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首次提出“完善刑事訴訟中認罪認罰制度”以來,中央深改組、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最高法、最高檢)分別在試點方案、〔3 〕改革綱要、〔4 〕工作規劃 〔5 〕中進一步予以明確和闡釋。這意味著新一輪以“被告人認罪和認罰”為基礎的中國刑事程序簡易化改革已然展開。與此同時,理論界也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價值理念、制度模式、概念內核等進行了深度解析,〔6 〕這些學術智識較大地推動了該制度在實踐中的發展和完善。也正是在政策、制度、實務、學術等多重力量的推動下,某些地方一度被悄悄叫停的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又重煥生機。由于速裁程序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重要單元,〔7 〕同時也是全面推進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基石,為此,對之前刑事速裁程序中各地試點模式的總結,就顯得尤為必要。
在201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以《關于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的方式推進速裁程序試點以來,〔8 〕不僅最高法和最高檢聯合下發了《關于在部分地區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辦法》(以下簡稱《辦法》),而且,地方上也紛紛制定了試點規則。根據《辦法》規定,所謂刑事速裁程序,是指以繁簡分流和輕重分流為原則,在保證案件質量的前提下,對事實清楚、證據充分,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當事人間達成和解,依法可能判處一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輕微刑事案件,進一步加快公檢法的辦案流轉速度、簡化辦理流程、縮短辦案期限的一種更簡化、更高效的案件辦理程序。對于這種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典型形態,各地基于成文法傳統所制定的地方司法規則乃是試點區域中程序運作的規范依據。然而,各地試點速裁程序的背景到底如何?這些地方規則中關于程序啟動、運行流程、回轉機制等試點模式有無不同?保障被追訴人、被害人權益的力度,律師參與的程序,有無區別?
筆者收集了華東地區H市L區的《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辦案規則(試行)》(以下簡稱《L規則》),華南地區G市H區的《刑事案件速裁程序實施細則(試行)》(以下簡稱《H規則》),華南地區X市S區的《關于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工作實施細則》(以下簡稱《S規則》)。之所以選擇這三個地區的規則作為研究樣本,除了樣本可得性的因素外,一方面因為三個規則都屬于基層區縣司法機關的規則,具有規范位階上的可比性;另一方面,三個地區都屬于東南沿海發達地區,具有一定的改革示范意義。通過細致梳理和詮釋該三個地區試點規則中的制度形態,以期透視我國刑事速裁程序在基層實踐中的制度角色與程序運作。
二、刑事速裁試點的背景:程序負荷與刑事圈拓展
近年來我國開啟了刑事速裁程序的試點,其改革背景大致有以下四方面:“程序趨于正當化,擠占司法資源”,“簡者不簡,促生案件積壓”,“刑法圈擴張,激增刑事案源”,“司法圈拓展,加重司法負擔”。前兩者可以概括為程序負荷重,后者可以歸結為刑事圈拓展。
第一,程序趨于正當化,擠占司法資源。中國以正當程序為模板構建刑事訴訟程序乃是自1979年頒布《刑事訴訟法》以來的核心任務。〔9 〕程序的法治化勢必以一種相對繁瑣的樣態呈現。在當前新一輪司法改革進程中,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一方面要求對疑難、復雜、不認罪案件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另一方面也致力于通過完善審判程序,樹立審判環節的權威,從而倒逼偵查與起訴環節的程序正當化。〔10 〕這種程序趨繁現象甚至引發每一次修法時利益相關部門的反對,它們認為,“能用較少的投入收到同樣的產出時,則應當選擇少投入大產出。如果把刑事訴訟程序設計得非常復雜,增加一些不必要的程序、環節,就必然導致成本飛漲,就會超出國家編制和財政的承受范圍。” 〔11 〕
第二,簡者不簡,催生案件積壓。作為一種理性選擇,訴訟就是要以最小的資源耗費達到預期目標,從而將節約下的資源用于訴訟系統的其他方面。〔12 〕根據2012年《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刑事訴訟程序包括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其中,簡易程序適用于下至管制、拘役,上至有期徒刑的最高刑罰,只要被告認罪均可適用,其簡化程度尚不足以應對大量的輕微刑事案件。根據中國法律年鑒的統計顯示,2006年全國一審刑事案件的積壓數為1066件;2011年,上升至5741件;2012年迅速上升至10219件;2015年繼續上升至2.77萬件。〔13 〕盡管原因很多,但簡易程序對輕微刑事案件未體現出高效、速決的優勢乃是重要原因之一。顯然,“遲來的正義非正義”。對于犯罪嫌疑人來說,長時間等待法律宣判的結果是一種折磨,不必要的訴訟拖延會使公平正義大打折扣。
第三,刑法圈擴張,激增刑事案源。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頒布以后,盜竊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搶奪罪等罪名的入罪門檻降低,同樣引人注目的是,增加了法定最高刑只達到拘役的危險駕駛罪。正是由于立法上的這種調整,導致“醉駕”案件、扒竊案件和尋釁滋事案件成為基數較大的案件類型,所占據的司法資源不斷增加,大案、要案所需的司法資源被不當壓縮,整個司法體系運行的經濟性也大打折扣。以重慶市為例,2012-2014年關于危險駕駛案件的數據顯示,《刑法修正案(八)》頒布后,重慶市公安機關將查獲的大量醉酒駕車人員如數送入刑事訴訟程序,2012年3—4月,重慶市法院系統該類案件的判罰數據首次出現井噴現象,此后案件審結數量有所回落,但該類案件的審判率仍穩居刑事案件審判率的15%左右,位于常見犯罪的第三位。〔14 〕另外一項關于寧波市檢察院的數據顯示:2011年全市受理危險駕駛案件502件,2012年這一數據上升為2142件,2013年持續增加至3277件,2014年增至3890件,而2015年1—7月已受理該類案件1988件。〔15 〕可見,無論是從危險駕駛案的自身增長,還是從危險駕駛案在所有犯罪案件的比重看,刑法圈的變化確實激增了刑事案源。考慮到這些案件罪行都很輕微,采用傳統的簡易化程序處理仍顯得程序過剩,不夠經濟。
第四,司法圈拓展,加重司法負擔。勞動教養制度在廢止之前,承擔著處置那些輕微犯罪、不夠或不予刑事處罰的行為以及具有較大人身危險性的行為人的制度功能。〔16 〕勞動教養制度廢除后,案件處理采取了分類改造的方式:其一,部分勞動教養事由的非違法化。其二,對于常習性違法者進行保安處分。其三,非常習性違法行為(妨害社會管理秩序和侵犯財產權利等兩大類、七種主要的違法犯罪行為,如吸毒、販毒、尋釁滋事、賣淫嫖娼、賭博、盜竊、詐騙、搶劫等)的行政處罰化和刑罰化。〔17 〕對于非常習性違反行為中被刑罰化的案件,看似是刑法圈的擴張,其實卻不是。如果將勞動教養本身視為一種刑罰措施,〔18 〕則后勞動教養時代應該是將相當數量的由行政機關主導并處理的刑事法問題,改由刑事司法機關來處理,本質上是刑事司法圈的拓展,而非刑法圈的擴張。從正當性的角度講,引入司法審查機制是一種法治進步,但客觀上,也大大加重了司法負擔。為了體現對上述行為的刑罰化,最高法和最高檢在2013年連續出臺的《關于辦理盜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關于辦理敲詐勒索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三個重要司法解釋中均適當降低了相關犯罪的入罪標準,對原勞動教養事由中常見的盜竊、尋釁滋事、敲詐勒索等行為逐步納入了刑事司法的調控范圍。以盜竊罪為例,經過《刑法修正案(八)》的修改,構成盜竊罪的條件除了盜竊數額較大以外,入戶盜竊、扒竊、多次盜竊都構成盜竊罪。現實中,盜竊罪在所有的輕微犯罪案件中占的比例相當高。司法實務統計表明,《刑法修正案(八)》以來,全國法院判處一年以下行為刑事案件占到43%,該比例中,盜竊罪和危險駕駛是最基本的形態。〔19 〕
在上述四種因素的聯合影響下,作為審判中心主義訴訟制度改革的配套機制,構設一種最簡易化的程序類型對中國刑事司法實踐而言已屬刻不容緩之任務。可以說,作為“認罪認罰從寬”的重要制度載體,刑事速裁程序一方面可以加快案件辦理速度,節約出更多司法資源以投入到復雜案件的處理中,從而達到司法資源的優化配置;〔20 〕另一方面,也可以使案件裁決的時間大為壓縮,從而有效減少訴訟拖延和當事人訟累。〔21 〕
三、刑事速裁程序的啟動:適用范圍、啟動方式與被告具結
(一)適用范圍
關于案件適用范圍與條件,《L規則》、《H規則》和《S規則》在《辦法》的基礎上均略有調整。其中,《L規則》對案件性質的要求,從“事實清楚、證據充分”提高到“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對不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范圍增加了一種“重大社會影響、社會關注度高的案件”。〔22 〕《H規則》并未列舉非法拘禁、毒品犯罪、行賄犯罪、在公共場所實施的擾亂公共秩序四種情形,并將適用范圍縮減為七種。同時,其對適用條件不要求被告人自愿認罰(即同意檢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議),也不要求被告人同意適用速裁程序,而且并未列舉不適用速裁程序的情形。〔23 〕《S規則》增加了一個適用條件,即涉案贓款贓物、扣繳財物權屬清晰,查詢、鑒定、凍結手續齊全,而且,指明了在符合適用范圍和條件的情形下,優先適用速裁程序的幾種案件,如情節較輕的賭博、開設賭場案件,情節較輕的妨害公務案件,其他情節較輕的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案件。〔24 〕
關于適用范圍和條件的規定,第一,在適用條件中不設定被告人的認罰和程序選擇權條款,存在一定問題。由于我國簡易程序是以被告人認罪和同意適用為前提,而速裁程序是對程序的“簡上加簡”,因此,缺乏被告人對速裁程序的自愿選擇,不符合我國簡易程序的立法思路,在法理上也有不尊重被追訴人程序選擇權之嫌疑。另外,速裁程序以追求訴訟效率為價值目標,如果被告人僅認罪、不認罰(即不認同檢察院的量刑建議),仍無法實現最大限度地精簡庭審程序。此外,在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司法部的《辦法》規定被告人的認罰和程序選擇權是適用條件的情況下,《H規則》排除上述兩個適用條件,是對上位規范的一種實質抵觸,而且是一種損傷權利保障性質的實質抵觸。第二,在適用范圍上未囊括非法拘禁、毒品犯罪、行賄犯罪、在公共場所實施的擾亂公共秩序等四種案件,可能是考慮了這四種案件較之其他可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顯得更復雜些。例如,非法拘禁案件可能涉及管轄爭議問題,毒品犯罪案件可能涉及證據合法性問題,行賄犯罪案件可能涉及司法證明問題,在公共場所實施的擾亂公共秩序案件可能人數較多,影響較大。這種謹慎試點在案件選擇上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另外,雖然是對《辦法》適用范圍的限縮,但因為是否采取速裁程序最終由司法機關決定,因此,通過地方性規則使司法人員在速裁實踐中不適用于上述四種案件,也并不實質性違背刑事訴訟法原則和《辦法》中的規定。第三,在適用條件中增加了關于“涉案贓款贓物、扣繳財物權屬清晰,查詢、鑒定、凍結手續齊全”的規定,有一定合理性。上述事項如果解決不好,不僅會傷害到被追訴人的財產權保障,容易滋生爭議,而且還可能影響被告人與被害人之間達成賠償、和解協議,從而拖慢訴訟程序,違背速裁程序的初衷。第四,增加“重大社會影響、社會關注度高的案件”作為不適用的情形,雖然考量的是案外因素而非案件本身的情形,但不能否認其合理性。簡潔快速的程序可節約司法資源,減少當事人訟累,但也可能引發社會公眾的質疑和不信任。在實踐中,不乏有案件雖簡單但卻引發公眾廣泛關注。例如,案件簡單輕微,事實清楚證據充分,被追訴人認罪、認罰且同意適用速裁程序,但是,一旦迅速裁決卻可能引發社會不當猜測——是否司法機關利用公權強迫被追訴人達成某種交易。〔25 〕對此類案件,考慮不適用速裁程序反而可以維系或不損傷司法公信力。
(二)啟動方式
一般而言,刑事速裁程序的啟動可能有四種方式:一是公安機關建議檢察院啟動:公安機關可就符合速裁程序的案件向檢察院提出啟動建議。二是辯護方申請啟動:犯罪嫌疑人自愿認罪且達成和解,可以自行或通過律師向公安司法機關提出按速裁程序辦理的建議。三是檢察機關建議法院啟動:檢察機關認為符合適用速裁程序的,可以在起訴的同時制作適用速裁程序建議書。四是法院職權決定啟動:檢察機關雖然沒有建議適用刑事案件速裁程序,但審判人員發現可以適用速裁程序,可決定啟動,同時告知檢察機關。
對于啟動方式,《辦法》規定了三種:公安機關建議檢察院啟動、辯護方申請檢察院啟動和檢察院建議法院啟動。在辯護方申請啟動的問題上,突出了辯護律師的作用,并未明確嫌疑人的申請權,規定“辯護人認為案件符合速裁程序適用條件的,經犯罪嫌疑人同意,可以建議人民檢察院按速裁案件辦理”,〔26 〕似乎對于沒有辯護人的嫌疑人或者有辯護人但辯護人不認為符合速裁程序條件的,就不能啟動速裁程序。而且,辯護方的申請權僅限于審前階段向檢察院申請,在此意義上,辯護權是不完整的。《L規則》增加了法院職權啟動模式,還規定辯護方不僅可以向檢察院申請,也可以向法院申請啟動速裁程序。〔27 〕這是一種程序進步。《H規則》只規定了檢察院建議法院啟動模式,對其他三種均未涉及。應當說是很不完整的規范。〔28 〕《S規則》明確了公安機關建議檢察院啟動和辯護方申請檢察院啟動,同時,似乎還暗含了檢察院建議法院啟動和法院職權啟動兩種模式。〔29 〕
分析上述三份文件,第一,《L規則》和《S規則》均明示或默示允許法院依職權啟動速裁程序,這凸顯了我國職權主義色彩的訴訟構造傳統,突出了法院的職權作用。〔30 〕當然,若偵查機關和起訴機關均不認為案件滿足速裁程序的條件,法院職權啟動容易引發機關沖突,導致簡化程序或訴訟經濟的意義有限。第二,《L規則》對辯護方申請司法機關建議適用,還規定了一定時間的答復機制,“相關司法機關應在三個工作日內審查并作出是否同意的結論”,〔31 〕這體現了對被追訴人程序選擇權的尊重。如果能進一步明確檢察院、法院在不同意被追訴人程序申請與程序選擇時的說理機制,將更符合現代訴訟中訴權與司法權的應然關系。
(三)被追訴人具結簽字
現代刑事司法程序的簡化一般以尊重被追訴人的程序主體性和程序選擇權為前提。速裁程序看似是程序操作的簡化,本質卻是基本權利的讓渡或放棄。因此,被追訴人對實體爭議和程序選擇的具結處于啟動環節的中樞地位。也正基于此,《L規則》和《S規則》均對被追訴人具結問題有所規定,涉及具結簽字的階段和效力,以及具結簽字的權利告知和司法文書。
關于具結簽字的階段,由于檢察院在速裁程序的啟動上具有承前啟后的地位,所以《L規則》和《S規則》均在審查起訴環節設定了具結程序。即檢察院在案件受理后,或者基于公安機關或辯護方的建議,或者基于自己的職權,認為案件符合速裁程序辦理條件的,對嫌疑人進行訊問和與速裁程序相關的權利告知;嫌疑人承認自己所涉嫌罪行(認罪),對量刑建議無異議(認罰),對適用速裁程序沒有異議的(程序選擇),應簽字具結。〔32 〕《H規則》具有很強的權力導向,在審查起訴環節未設置被追訴人具結程序,但規定了該階段的權力確認義務,表現為以檢察院的審查起訴筆錄記載被追訴人認罪、認罰及程序選擇事項。〔33 〕值得注意的是,《L規則》還規定了法院審理階段的再次具結或對此前具結的變更制度,即被告人當庭提出新的具結意見,如自愿增加賠償金額、繳納罰金等,可暫予休庭。休庭期間檢察院根據被告人與被害人之間重新達成的調解協議,提出新的精準量刑建議,被告人對此沒有異議的,應再次簽署自愿認罪具結書。法院恢復庭審后,由公訴人當庭闡述新的公訴意見和補充的量刑建議。〔34 〕除此之外,還制定了專門針對速裁程序的權利告知書、起訴書和判決書。
總體上,《L規則》所規定的遞進式具結程序值得借鑒。在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認罪服法的,可以結合公安機關偵查時的司法承諾,簽訂具結書或認罪書。由于公安機關的主要任務在于偵破案件,犯罪嫌疑人的具結可相對概括。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院根據具體案情和社會關系的恢復程度,就法律適用作出更加具體的判斷后,與犯罪嫌疑人達成一致,由犯罪嫌疑人簽訂具結書。此時的具結對于事實、罪名、法律適用和最后量刑都應當是相對明確的。在庭審階段,被告人當庭提出新的具結意見,如自愿增加賠償金額、繳納罰金等,允許檢察院根據被告人與被害人之間重新達成的調解協議,提出新的量刑建議,由被告人再次簽署自愿認罪具結書。這不僅符合速裁程序的操作規律,還使被追訴人具結隨著程序推演變得更具體和精細。同時,也更容易在被追訴人與被害人之間建立平和的互動關系,以促進司法效果的最大化。
關于具結簽字的效力,根據《L規則》規定:其一,被追訴人具結簽字意味著實體上認罪認罰。犯罪嫌疑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事實、證據、法律適用和量刑建議均沒有異議,并簽訂具結書的,預示著犯罪嫌疑人與司法機關對于案件的最終處理達成共識,前者自愿接受法律制裁,為此,具結簽字具有認同最后處理結果的法律效力。其二,被追訴人具結簽字意味著在程序上選擇速裁程序以及放棄其他程序保障機制,將導致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大幅簡化。〔35 〕其三,被追訴人具結簽字還意味著司法機關應提供被追訴人放棄訴訟權利所獲得的對等優惠,如檢察院的“量刑建議原則上就低進行底線建議”,〔36 〕法院“可以依法從寬處罰”。〔37 〕在《H規則》中,被追訴人具結簽字可能導致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程序的簡化或省略,〔38 〕但卻找不到任何關于量刑從寬的規定。至少從條文上理解,被追訴人具結簽字在該規則中僅產生權利放棄的效力,而不生成任何權利實惠,更遑論對等的權利實惠。《S規則》中,被追訴人具結簽字將直接導致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程序被省略。〔39 〕同時,被追訴人也可以得到更具體的實惠,即檢察院可以在量刑建議,法院可以在量刑上減少20%的幅度。〔40 〕
四、刑事速裁程序的運行:公檢協作、量刑建議與庭審模式
(一)速裁程序的偵查環節:公安參與度與檢察介入度
偵查程序在刑事訴訟中居于基礎性地位,刑事速裁程序的構建離不開偵查程序的配合和改良,主要涉及兩個方面:其一,公安機關的參與程度。其二,檢察機關的介入程度。
《L規則》專節規定了“公安機關對速裁案件的辦理”,包括移送審查起訴、啟動方式、證據的收集、證據的變化和補充、被害人權利保障、犯罪嫌疑人權利保障和辦案期限等條款,〔41 〕體現出公安機關參與程度比較高。在準備適用速裁程序的問題上,公安機關承擔如下義務:設置專人對接聯系,〔42 〕著重收集刑事和解的意見和適用緩刑時司法行政機關的反饋意見,〔43 〕決定啟動速裁程序后快速移送審查起訴的期限。〔44 〕這意味著,一方面,公安機關也被綁定在推進速裁程序的快車道;另一方面,甚至把組織與促成刑事和解的主要義務,以及協調社區矯正平臺和委托司法行政機關提供反饋意見等工作,都交給了公安機關。〔45 〕《H規則》因為會簽單位僅限于H區法院和檢察院,在文件會簽環節缺乏公安機關的參與,因此,《H規則》中幾乎找不到關于公安機關參與的條款。《S規則》雖然在文件會簽層面吸收了公安機關的參與,但從文本上講,公安機關的參與程度并不高,主要體現在:當發現案件可以適用速裁程序,在偵查終結移送審查起訴時,可以建議檢察院啟動速裁程序;〔46 〕同時,還規定對于建議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公安機關也可以通過簡化文書制作、流轉程序和審批環節等措施,通過遠程視頻提訊、會見、審判等信息化手段提高辦案效率。〔47 〕但是,公安機關對于啟動速裁程序的提前準備卻并不承擔過多的義務,僅限于對嫌疑人居住地的信息核實,〔48 〕而對于委托社會調查評估的工作則交由檢察院在審查起訴環節負責,〔49 〕而非公安機關在偵查環節負責完成。另外,對于刑事和解這一啟動速裁程序的必備前提,并未明確由哪個機關具體負責。
《L規則》還強調了檢察院對偵查的介入和引導,以及公安機關對檢察院的配合義務。一方面,《L規則》規定,檢察院應及時提前介入,視案情提出量刑幅度意見。公安機關根據該量刑幅度進一步全面收集證據。另一方面,在辦理速裁案件的過程中,檢察院要求公安機關補充相關證據的,公安機關應按照速裁程序時間標準及時補充,以確保速裁程序順利適用。《H規則》的條文中沒有公安機關參與的相關內容,因此,未明確公安機關對檢察院的配合義務,同時,也沒有規定檢察院對偵查的介入和引導。《S規則》在制定時雖然有公安機關的參與,但是既未規定公安機關對檢察院在補充取證方面的配合義務,也沒有規定檢察院對偵查的介入和引導。
如果說公安機關的參與程度影響著速裁程序能否在偵查階段快速推進,那么,檢察院的介入程度將影響著速裁程序在偵查之后的環節能否繼續進行下去。在司法實踐中,偵查人員為了獲取犯罪嫌疑人的有罪供述,往往會不恰當地解釋法律或作出不符合法律規定的承諾,導致被追訴人在后續訴訟階段翻供或對法律適用提出異議。因此,檢察機關有必要對公安機關的偵查活動加強引導。在刑事速裁程序中,通過檢察院提前介入,針對具體個案結合辦案實際給出一個具體的量刑幅度,既賦予了公安機關偵破案件的新“武器”,又可以有效限制公安機關的偵查交易行為。
(二)速裁程序的起訴環節:幅度型還是精準型量刑建議?
量刑建議存在三種模式:一是概括式量刑建議,即建議在法定量刑檔次內量刑;二是相對確定刑量刑建議,即在法定量刑檔次內提出相對確定的幅度建議;三是絕對確定刑量刑建議,即提出某一特定的刑種和特定的刑期。司法實踐中采用較多的是相對確定刑的量刑建議模式。
針對速裁案件,《L規則》采取的是精準刑模式,即檢察院決定起訴并建議法院適用速裁程序的,應當在起訴書中提出精準的量刑建議,并提供犯罪嫌疑人的具結書、和解協議、被害人意見、社會調查等材料。《H規則》規定,人民檢察院建議適用速裁程序審理的案件,起訴時隨案將適用速裁程序建議書、起訴書電子版、審查起訴筆錄、明確的量刑建議書等連同案卷一并移送法院。這里所謂明確的量刑建議書,到底是指精準刑的量刑建議,還是指量刑建議書中的量刑建議應相對明確?不甚明了。該條款延續了《H規則》在其他速裁程序問題上的模糊或矛盾邏輯。《S規則》并未涉及量刑建議的模式問題。
筆者認為,在刑事速裁案件中,采用精準刑建議更符合速裁程序的發展潮流。首先,速裁案件屬于事實清楚、證據充分、雙方和解、沒有爭議、經過社會調查的案件,公、檢、法三家已經將影響量刑的各種法定酌定因素查清,在起訴時案件就已經具備即判的條件,且長期實踐以來檢法形成了共同的量刑細則,存在進行精準刑建議的可能性;其次,公、檢兩家在與犯罪嫌疑人進行談判的過程中,只有當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是精準刑且該建議具有一定的剛性效力時,方能使司法機關在犯罪嫌疑人具結時更具說服力和終局性;再次,精準刑建議并未剝奪法院的自由裁量權,檢察院是在充分考慮案件各種情節的基礎上提出精準建議,法院判決是對量刑建議的采納和確認,如果超出了法官自由裁量的范圍,只要有證據支持、有法律依據,可以退出速裁程序另行判決。
(三)速裁程序的審判環節:精簡什么,如何精簡?
刑事速裁程序與其他簡易化程序一樣,核心目的都是精簡庭審程序,但精簡模式卻體現出各自的特色。第一,《L規則》和《S規則》均規定了法院在正式庭審開始階段的確認程序,即應詢問被告人是否認罪、認罰、同意適用速裁程序,只有被告人對實體和程序均持認同態度,方可進一步推進速裁程序。〔50 〕這類似于英美法系國家的罪狀認否程序。相對而言,《H規則》卻僅規定了法院對被告人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的確認義務,并未明確規定法院對被告人認罪、認罰的確認義務,〔51 〕程序設置上顯得不夠完整。
第二,關于庭前準備環節的簡化,《L規則》和《H規則》并未涉及;《S規則》有明確的規定:適用速裁程序的案件,法院送達期限不受刑訴法規定的限制,通知可采取簡便方式,但應當記錄在案,可以即時送達、開庭。〔52 〕
第三,關于正式庭審環節的簡化,若被告人認罪、認罰、同意適用速裁程序,《L規則》規定,可以簡化法庭調查、法庭辯論;〔53 〕《S規則》規定,不再進行法庭調查、法庭辯論。〔54 〕《H規則》對審判方式的規定顯得雜亂而矛盾。一方面,《H規則》規定庭審時公訴人綜合簡要發表公訴意見(包括但不限于指控被告人的犯罪事實和罪名以及證據主要內容、法律依據、量刑建議等),出示審查起訴筆錄并就指控證據作說明;而且還要求被告人就公訴意見和舉證作綜合辯解。這實際上僅僅是簡化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甚至與現行的簡易程序無甚差異。〔55 〕另一方面,《H規則》又規定人民檢察院在審查起訴階段訊問嫌疑人時,應詢問嫌疑人對適用速裁程序的意見,并告知法庭可能不進行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程序。〔56 〕當然,三個規則均強調,無論如何都要保障被告人的最后陳述機會。〔57 〕
在理論上,關于庭審的簡化有兩種觀點值得注意。一種觀點認為,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可以簡化但不可以省略。但筆者認為,刑事速裁程序的重要特點在于凸顯簡化,應該盡可能簡化庭審過程,并進行必要的省略,今后甚至還可以發展為公訴人不出庭的模式或者書面審核的模式,將刑事速裁案件的審理作為檢察院和犯罪嫌疑人達成的具結內容的復核和確認。另一種觀點認為,為了提高集中審理的效率,對案由相同的速裁程序案件,可以同庭審理,即集中查明被告人基本情況、集中告知權利、集中進行法庭調查和辯論、集中聽取被告人最后陳述、集中宣判。〔58 〕但筆者認為,此種方式提高效率的作用有限,同時還存在以下弊端:其一,可能導致庭審顯得交叉而無序;其二,可能侵犯隱私權,即使是公開審理的案件也應當通過正當的程序才可旁聽,被告人有權拒絕與案件無關的人員共同受審;其三,同庭審理無形間會增加每個被告人的受審時間,被告人沒理由因為他人的犯罪行為而受審;其四,容易導致被告人之間對判決結果進行比較而徒增司法機關的釋法工作。
第四,關于庭審記錄、宣判模式和裁判文書的簡化。《H規則》規定了庭審記錄主要采用視頻方式,書記員只作簡化庭審筆錄。〔59 〕三個規則均明確了當庭宣判的模式。〔60 〕《S規則》規定判決可以使用格式裁判文書。〔61 〕
第五,法院審理過程中發現案件不符合適用速裁程序條件的,應該及時停止適用,轉為普通程序或簡易程序審理。《辦法》規定主要包括:(1)案件的事實、證據發生變化,不符合速裁條件的;(2)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再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的;(3)法院認為檢察院的量刑建議不恰當的;(4)有附帶民事訴訟且尚未解決的等情形。《L規則》明確列舉了第一、二、三種情形,并設置了兜底條款,即其他不適宜適用速裁程序的。在待選擇的回轉程序上,可以根據具體情況選擇轉為簡易程序或轉為普通程序。《H規則》規定,在庭審中發現案件存在《高法解釋》第298條規定的情形的,法庭應將庭審轉為普通程序。〔62 〕可見,《H規則》并未嚴格區分速裁程序和簡易程序,對速裁程序與簡易程序的回轉情形等同視之,這并不合理。因為不適用速裁程序并不意味著不適用簡易程序,也并不意味著一定要轉為普通程序。除此之外,《H規則》還存在另一矛盾:一方面,承繼《高法解釋》第298條第1款第4項,《H規則》也規定,案件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應由簡易程序轉為普通程序;〔63 〕但另一方面,《H規則》第9條又規定:“被告人當庭對指控的部分證據提出意見的,或者法庭認為有必要調查核實的證據,應當出示,并進行質證;但不影響程序(即速裁程序)的進行。”到底回轉,還是繼續適用速裁程序,規則中闡述不明。《S規則》規定了發現有不符合速裁程序適用范圍或條件的,應轉為普通辦案程序。〔64 〕但并未明示普通辦案程序的含義,是指普通程序,還是與速裁程序相對的、法律上規定的程序,如果是后者,就既包括普通程序,也包括簡易程序。
五、刑事速裁程序的保障:律師參與和當事人權益
(一)律師參與的程度:“指派參與”還是“全程參與”?
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因為法律知識的匱乏,往往在司法辦案人員詳細介紹之后仍不能很好地領會適用速裁程序的法律后果,往往為追求從輕處罰而盲目認罪,這可能為案件后續辦理留下風險,也不利于程序正義的實現。為了避免被告人有意或者無意地落入此種弱勢地位,在速裁程序中有必要加強被告方自身權益的保障能力。
對此,《辦法》建立了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65 〕法律援助機構在人民法院、看守所派駐法律援助值班律師。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申請法律援助的,應當為其指派法律援助值班律師。依循該邏輯,《H規則》規定犯罪嫌疑人表示認罪,但基于其法律認知而要求律師給予法律幫助的,犯罪嫌疑人雖不屬于法定需要提供法律援助的情形,人民檢察院可以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協調法律援助機構給予法律幫助。可見,《H規則》采取了人民檢察院職權裁量的方式,從而使律師參與變為可選參數,而非必選參數,這是對《決定》的突破乃至倒退,而且注入了權力協調的成分,〔66 〕從而使法律援助機構的作用受限于檢察權的協調,這也與刑訴法將法律援助的事務決定權賦予法律援助機構的立法導向 〔67 〕相悖逆。《S規則》照搬了《決定》中關于律師參與的條款,在此基礎上,增加了指派律師的期限,即“需要提供法律援助的,法律援助機構一般應當在兩個工作日內作出指派決定”。這種具體化是一種進步。值得注意的是,《L規則》雖然未明確規定律師參與的條款,但是,實踐中卻非常注重,不僅要求派駐值班律師,而且還要求做到只要刑事速裁程序一啟動就應有律師全程參與。
(二)相關人的權益保障:刑事和解是不是啟動前提?
《L規則》和《S規則》均將刑事和解作為啟動速裁程序的前提,例如《L規則》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與被害人或者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沒有就賠償損失、恢復原狀、賠禮道歉等事項達成調解或者和解協議的”,不適用速裁程序。〔68 〕同時,還規定,在偵查環節,公安機關擬建議適用速裁程序的,應先詢問被害人是否已經挽回損失,是否表示諒解、調解協議是否是其真實意思表示、對案件的處理和適用速裁有無意見等,并制作詢問筆錄;在審判環節,聽取被害人及其訴訟代理人的意見。〔69 〕《H規則》沒有任何條款涉及被害人等相關人的權益,更未明示刑事和解是否是啟動的前提。可見,在《H規則》下,似乎速裁程序的啟動與運行完全取決于刑事司法機關與被追訴人之間的訴訟合意。
六、地方試點樣本的改革啟示及其配套完善
(一)地方試點樣本的改革啟示
上述考察表明,地方司法機關并不是機械地適用2012年《刑事訴訟法》及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而是在現有規定的基礎上,積極探索如何拓展速裁程序的功能,如何通過速裁程序提高訴訟效率。在改革模式與舉措上,形式多樣,值得關注。
其一,在會簽主體上,比較注重公、檢、法、司四家聯合會簽,至少從制定主體上體現了對速裁程序利益相關方(包括辯護方)的重視,如《S規則》。但是,大多數地方性司法規則都缺乏對制定主體多元性和代表性的重視,使規則或者缺乏普適性效力,如《H規則》無法設定公安機關在速裁程序中的義務,甚至根本對公安機關無約束力;或者弱化了辯護利益,如《H規則》和《L規則》制定中代表辯護方利益的司法行政機關的缺席。其二,在規范密度上,有些地方性司法規則的規范密度較高,如《L規則》不僅有章節條款,而且有總則、有分則;而有的規范密度較低,如《H規則》,甚至顯得有些不夠規范。其三,在邏輯體系上,有些地方性司法規則矛盾、模糊及錯漏之處較多。例如,《H規則》對庭審簡化方式、回轉機制的矛盾規定;又如,《H規則》對量刑建議模式的模糊規定;還如,《S規則》對被追訴人具結是否帶來量刑優惠不置可否。雖然這些基層司法機關并非專業的立法主體,立法技術上有所欠缺,但是鑒于這些規范性文件對本轄區的司法機關,甚至對本省本地區的試點工作有參照和示范意義,因此在規則設計時應秉持更審慎的態度。其四,在內容創新上,一些地方性司法規則在更高層級規范的框架內,做了一些有價值的延伸規范,如《S規則》在適用條件增加關于涉案贓款財物、扣繳財物權屬明晰等的規定;《L規則》對辯護方申請啟動速裁程序的規定,對偵查機關義務的增設和偵訴一體化的型塑,對起訴機關提出精準量刑建議的要求,等等,這些均有利于程序的簡約化和精密化。一些地方性司法規則雖然與更高層級規范相悖,但試點方案不乏有“接地氣”之舉。如《H規則》對非法拘禁、毒品犯罪、行賄犯罪等幾種案件的限縮規定,《L規則》規定速裁程序不適用于“重大社會影響、社會關注度高”案件。也有一些地方性司法規則進行了一些游離于立法邊緣的嘗試,例如,《S規則》采取了省略庭審模式的簡化方式,這符合速裁程序的規律,但也與現行立法關于簡易程序僅限于庭審簡化的規定有一定沖突。還有一些地方性司法規則的試點甚至有悖逆立法的嫌疑,如《H規則》中關于律師參與的條款。
(二)地方試點樣本的配套完善
隨著刑事速裁程序試點工作的深入開展,實踐中也存在一些亟需注意的問題。在實證經驗的基礎上,筆者認為,刑事速裁程序的構建和有效運行還需要完善以下相關配套制度。
1.注意區分公安機關的合理取供與誘供行為,將偵查承諾控制在合法范圍
案件事實清楚是適用刑事速裁程序的事實前提,這要求公安機關能獲取到充分的證據,尤其是被追訴人口供。盡管速裁案件的案情簡單,辦案難度不大,但如何使嫌疑人盡快承認所犯罪行卻涉及司法機關與嫌疑人之間的博弈問題,實務中也出現了若干公安司法機關給予承諾而不兌現的現象。從博弈論的角度講,司法機關給予的量刑優惠越大、越早,被追訴人認罪認罰和配合追訴的積極性就越大;反之亦然。〔70 〕然而,實踐中,公安機關往往超越職權范圍隨意許諾,導致無法兌現,客觀上影響了司法的公信力。此問題在速裁程序中尤其需要完善,因為一旦偵查承諾不能實現或存在合法性問題,速裁程序勢必要回轉為其他程序類型。
首先,應厘清合法的偵查承諾與不合法的誘供之間的界限。在訊問中,狡辯和推脫乃是人的天性,犯罪人是否交代當然要權衡利弊。偵查人員抓住犯罪人求輕、求寬的心理,在訊問中運用法律規定的某些好處,屬于合法引導如實供述,不存在欺騙、欺詐的成分,可以作為定案根據。〔71 〕而誘供則是偵查人員以給犯罪嫌疑人某種不可能實現或者不準備實現的許諾為誘餌,套取其口供的訊問方法。誘供存在合法性問題,可能引發非法證據排除。〔72 〕其次,在速裁程序中可以發揮律師的釋法功能。一方面,作為程序法治的捍衛者,律師參與可以彌補被追訴人的被動與弱勢地位,從制度上減少或避免欺騙等非法誘供行為。另一方面,在與當事人溝通方面,律師可以起到特殊的作用。在速裁程序中,律師可以向當事人解釋偵查承諾的意義以及合法的偵查承諾最終被落實的可能概率。律師具有相對獨立的法律人格和訴訟地位,同時又受被追訴人委托,容易得到被追訴人的信任。因此,由律師向被追訴人解釋認罪認罰及適用速裁程序的后果,較容易得到被追訴人的接受。最后,在速裁程序中有必要加強檢察機關對公安偵查活動的引導。其實,并非只有疑難案件才需要檢察院提前介入,〔73 〕在刑事速裁程序中,檢察院提前介入并為公安機關提供相對具體的量刑幅度預期,可以使偵查承諾的可預測性得到提升,促使犯罪嫌疑人如實交待問題,當然,也可以強化偵查監督,有效遏制公安機關的逼供誘供行為。
2.完善當事人和解和審前社會調查制度,為速裁程序的提前啟動奠定條件
如果說刑事和解是啟動刑事速裁程序的前提,審前社會調查則是司法機關在速裁程序中判處被告人非監禁刑的重要依據,而這兩項內容在實踐中都有待進一步充實。其一,有必要將當事人和解和審前社會調查程序前置,即從公安偵查階段便委托進行社會調查和主持當事人之間的和解,從而為后續審查起訴與審判環節啟動速裁程序奠定基礎,提升訴訟效率。其二,就當事人之間的和解而言,提升檢察院對偵查階段未達成和解的案件的關注。在此前實踐中,檢察院對于當事人和解關注并不多,對于沒有經過調解的案件,檢察院往往直接起訴,很少主動發起調解;對于經調解委員會調解無效的案件,檢察院更是將該工作延遲到庭審之后由法院最終完成。但是,很多當事人雖在公安階段調解未成功的,在審查起訴階段,基于對檢察院是監督機關的信任,也希望檢察院能主持調解。因此,檢察院應當完善主持調解制度,對存在調解條件的當事人積極組織調解,確保量刑建議的可接受性。其三,對審前社會調查而言,檢察機關應注重補充調查權的行使。目前的社會調查主要是通過公、檢、法、司的網上交互系統進行,其主要作用還是對犯罪嫌疑人的日常表現和社區矯正可能性進行評估,但是檢察機關通過該系統尚不能對犯罪嫌疑人個人基本情況、家庭情況、犯罪前表現、社會評價等進行全面了解。可以充分發揮一些地區檢察院設立的社區檢察室的作用,由具有心理學、社會學、法學等基礎知識的檢察人員開展補充調查,使公訴機關全面掌握量刑情節,特別是酌定情節。
3.推行分層式的量刑建議實踐,避免量刑偏差,增強速裁案件中檢察院量刑建議的權威性
檢察院的量刑建議既涉及對偵查機關的引導建議,也涉及對法院的求刑建議。首先,在人員配備上,可以考慮設立專人辦案制度,通過專人辦理來提高同類案件量刑幅度的準確性和一致性。其次,在審前程序中,檢察院引導偵查時的量刑建議幅度應大于向法院起訴時的精準刑建議,例如檢察院認為可以判處3個月拘役的,則給公安機關2-4個月的量刑幅度,以免與法院量刑裁量權發生沖突。最后,在審判程序中,賦予檢察院量刑建議一定的權威性,只要檢察院的量刑建議符合法律規定、司法政策和量刑指南,法院判決應對檢察院的精準刑建議給予充分的尊重。〔74 〕在刑事速裁案件的語境下,提升起訴裁量權的權威性既是對偵查承諾可預測性的強化,也可以加速起訴和審判程序的進行。
4.完善針對緩刑和附加刑的量刑建議制度,提升速裁程序中檢察院量刑建議的精密性
第一,緩刑建議。在速裁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對于能否適用緩刑十分看重,檢察院在犯罪嫌疑人具結時如果能根據案情作出緩刑建議,會更大程度地促進犯罪嫌疑人認罪服法,甚至比精準刑建議更能體現出速裁程序的價值。然而,在此前實踐中,由于對被追訴人開展緩刑社會調查缺乏條件支撐,檢察院建議適用緩刑的情況較少。隨著司法水平的提高,應建立社區矯正管理系統平臺,完善公檢法司信息交互系統,對犯罪嫌疑人開展社會調查逐步成為可能,最終排除那些影響檢察院提出緩刑建議的障礙因素。
第二,附加刑建議。在刑事速裁案件中,附加刑主要體現為罰金刑,罰金金額的多少承載著對主刑相同但具體情節不同的案件進行微調的功能。如果只提出主刑的精準建議,而放棄附加刑的建議,則既不能很好地實現不同個案的罪責刑相適應,也使量刑建議的作用顯得相對有限。例如,兩個危險駕駛的案件,同樣是血液酒精含量為1.3mg/ml,但一個沒有事故,一個造成車物損達2萬元。由于其主刑都是6個月以下拘役,根據該酒精含量應當判處1個月拘役,兩個案件的區別通過主刑進行調整的幅度幾乎沒有,此時就必須通過附加刑罰金的高低來體現法律對社會后果嚴重性的區別評價。基于此,檢察院在作出主刑建議的同時,更應當提出附加刑金額的建議。為了提升附加刑建議的確定性,檢察機關可以逐步建立罰金刑的數據庫,形成較為準確的罰金刑適用標準。最開始可以嘗試提出相對確定的附加刑建議(幅度型),最終提出絕對確定的附加刑建議(精準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