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編輯部
1937年7月7日,日軍在北平西南盧溝橋附近演習時,借口一名“士兵”失蹤,要求進入宛平縣搜查,遭到了中國守軍29軍的嚴詞拒絕。日軍遂向中國守軍開槍射擊,又炮轟宛平城,29軍奮起抵抗,自此揭開了中華民族全民族抗戰的起點。
時至而今,盧溝橋事變已過去80年,那場由宛平槍聲引發的全民族抗戰深刻地改變了中國的歷史進程。在這場戰爭中,中國付出了3500萬軍民的犧牲以及超過6500億美元經濟損失的慘痛代價,同時,也為長久以來,孤立于世界體系之外的中國贏取了戰后聯合國五大常任理事國的地位。
全民族抗戰重塑了中國意識與中國力量,抗戰的犧牲與勝利,奠定了未來世界秩序中的中國位置。我們回顧那場戰爭,一方面居安思危,打撈歷史記憶,一方面從復盤戰爭的路徑中,尋找歷史的必然性與偶然性。
最后的選擇
1843年,20歲的李鴻章來到北京城,準備來年的考試。當時的他躊躇滿志,作《入都》詩10首以述懷。其中一首這樣寫道:丈夫只手把吳鉤,意氣高于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定將捷足隨途驥,那有閑情逐水鷗。笑指盧溝橋畔月,幾人從此到瀛洲?
在當時,鴉片戰爭剛結束不久,老大帝國被萬里之外的西夷擊敗,不過,尚未開眼看世界的青年人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他們的述懷和過往文人并沒有什么不同,“盧溝曉月”仍是舊式文人的審美情趣,朝廷仍舊是世界和生活的中心,建業封侯仍舊是時代青年最大的野望。
然而世界正在飛速變革,當時的中國——這部老舊的機器,已經無法適應新時代的種種發展要求,國力不斷衰退,戰爭不斷失敗,就連身邊的一些小國,也開始對老大帝國展露野心。
1871年,李鴻章代表中國與日本簽訂了《中日修好條規》,這是一個雙方平等互惠的條約,但李鴻章從簽約過程日本人的姿態中,看出日本“日后必為中國肘腋之患”。
當時的日本,剛剛結束內亂,一場改革正從各個層面改造著國家。值得注意的是,日本變革的速度遠比中國迅猛,1872年,從東京到橫濱的鐵路便建成通車。而中國第一條鐵路淞滬鐵路則直到1876年才建成通車,第一條完全由中國人設計的鐵路京張鐵路則要到1909年才建成。
在近代化之路上狂奔的日本開始了擴張侵略的步伐。1874年,日本出兵侵臺,1879年日本吞并琉球。1894年,甲午中日戰爭爆發,擁有東亞最強海軍的清帝國慘敗,當時已是朝廷重臣、洋務派代表的李鴻章代表清政府簽訂了《馬關條約》,割讓臺灣島及其附屬島嶼、澎湖列島、遼東半島給日本,賠償日本軍費三億兩。
清政府支付的巨額戰爭賠款加速了日本的近代化進程,此后,日俄戰爭的又一次勝利,讓日本真正步入列強行列。戰爭的失利也催生了清廷的自救運動,然而之后的“百日維新”以及“立憲運動”的失敗,讓中國最終進入了一個不可選擇的選擇:革命。
自此之后的幾十年中,戰爭與統一是中國歷史的大主題。武昌起義、護國運動、北伐戰爭、第二次北伐戰爭……1928年,在張作霖被日本關東軍炸死于皇姑屯后,其子張學良宣布東北易幟,國民政府終于完成了形式上的統一。在此之前,為了阻擋中國統一,日本在濟南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五三慘案”。
不斷的軍事、外交勝利讓整個日本都蒙上了一層狂熱色彩,日本軍方越來越不受控制,越來越熱衷于“賭國運”。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淪陷,自此揭開了中國人民十四年抗戰的歷史。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盧溝橋事變的爆發雖有其偶然性,但在歷史的鏈條中,它并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甲午之戰是中日對決的近代前奏,“九一八事變”是十四年抗戰的開端,“七七事變”所引發的全民族抗戰則是中國面臨亡國滅種危機時,最后的選擇。宛平的槍聲可能是一個偶然,中日矛盾的總爆發是一個必然,中國已經退無可退,正在覺醒的國家意識和民族意識不允許中國像幾百年前那樣,再一次丟掉“燕云十六州”。
從1840—1937,這場選擇經過了近一百年的漫長時間,中華民族的不斷退讓和失敗終于到了一個退無可退、敗無可敗的境地,中國人民以絕大的勇氣和犧牲精神,用簡陋的武器、原始的動員能力,去反抗一個完成工業化的野蠻國家,奏響了那個時代的最強音:保衛家鄉、保衛黃河、保衛華北、保衛全中國。
“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這場戰爭,對決雙方力量懸殊。對當時的中國來說,日本是一個強大的工業國家。從1931年到1937年,日本經濟在世界上一枝獨秀,工業增長速度年均9.9%。1937年,日本工業總產值近60億美元,占國民經濟總值的80%。1937年,日本的武器生產能力達到年產飛機1580架、大口徑火炮744門、坦克330輛、汽車9500余輛,造船能力為40余萬噸,造艦能力為5萬噸。
而中國,飛機、大口徑火炮、坦克、汽車沒有生產能力,僅能生產少量小型艦艇,其主要部件和原材料還必須依賴進口。1937年的中國,只能生產步兵輕武器和小口徑火炮。
也正因為中日兩國硬實力相差懸殊,1930年代的中國是一個不被日本侵略者放在眼里的中國。日本陸相杉山元在日本天皇問戰爭所需時間時說:“一兩個月就足夠了。”
然而正是這個中國,在1941年12月8日美國和英國向日本宣戰之前,獨自跟日本鏖戰了4年多。這是二十幾個“一兩個月”。日本“予敵一擊,結束戰局”的美夢化成了泡影。英國不是在實力如此懸殊的狀態下迎戰德國。法國不是在強弱對比這般鮮明的格局里跟納粹較量。斯大林不是在這樣的劣勢中跟希特勒對抗。貝當政府的巴黎投降了,重慶和延安還在戰斗,中國軍人用生命譜寫著保家衛國的悲壯旋律。
“七七事變”,是中國民族危機的頂點,也是中國民族復興的開始。更值得回味的是,現代中國民族國家的真正建構,中國知識人從士大夫向現代知識分子的蛻變,實際上都得益于這場民族解放戰爭。這是歷史的吊詭,也是歷史最不可思議處。
1939年,在戰事最為艱難的日子里,遠在西南聯大教書的錢穆用13個月完成了《國史大綱》。之所以急切成書,是因為當時日本發動的侵華戰爭,其勝負關系著中華民族的前途和中國文化的命運。
在該書里,錢穆梳理了中國的政治、文化變遷,在抗戰最艱難的時期,以極大的歷史溫情系統、全面地回答了當時困擾整個中國的問題:這場武裝力量對比懸殊、看似遙遙無期的抗日戰爭,中國究竟憑借什么可以取得最終勝利?
這場戰爭,深刻地改變了世界格局,如今的世界格局,仍是二戰戰后體系的“遺產”。同時,中國也被此次大戰深刻改變。學者徐中約評論:“中國通過長期的反侵略斗爭,從戰前的半殖民地狀態一躍而為五大國之一及聯合國創始國。在其近代歷史上,中國的國際威望從來沒有像此刻那樣崇高。”
中國的現代化及其全球性格局互動關系里的嶄新面貌,開始于1937年——“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美國總統羅福斯說:“我們沒有忘記,中國人民在這次戰爭中,是首先站起來同侵略者戰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