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鶴：關于城市與經濟轉型的思考

潘云鶴：關于城市與經濟轉型的思考

潘云鶴，中國工程院院士，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

自古以來，城市的發展都與經濟息息相關。北宋畫家張擇端的存世精品《清明上河圖》生動記錄了中國十二世紀北宋汴京的城市面貌和當時社會各階層人民的生活狀況，是汴京當年繁榮的見證，也是北宋城市經濟情況的寫照。精彩地展現了中國一千年以前都城的城市面貌。通過這幅圖可以看出城市活動的重要內容就是城市的經濟活動。“城市”是一個頗有歷史淵源的詞語。城市是“城”與“市”的組合詞。“城”主要是為了防衛，并且用城墻等圍起來的地域。《管子·度地》說“內為之城，內為之闊”。“市”則是指進行交易的場所，“日中為市”。這兩者都是城市最原始的形態，也是幾千年來中國城市發展的基本面貌。到了今天，現代城市已經成為經濟活動的中心。當前，中國GDP總量80%以上都來源于城市。究其原因，我們認為城市不但提供了廣闊的市場，而且聚集了人才、資本、交通、物流之利。

當前，經濟發展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其中一些具有中國的自身特點，也有一些具備全球性的共性特點。在2016年9月舉行的二十國集團（G20）領導人杭州峰會上，發布了《二十國集團數字經濟發展與合作倡議》，“數字經濟”成為熱詞。習近平總書記在二十國集團工商峰會（B20）開幕式講話中提出了促進世界經濟發展的“四個藥方”：第一，建設創新型世界經濟，開辟增長源泉。第二，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拓展發展空間。第三，建設聯動型世界經濟，凝聚互動合力。第四，建設包容型世界經濟，夯實共贏基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創新增長方式。“向創新要動力，把握創新、新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數字經濟的歷史性機遇，提升世界經濟中長期增長潛力，是世界經濟健康持續發展的迫切要求和必由之路。”

2016年8月，中央網信辦組織在北京召開浙江國家信息經濟示范區創建規劃論證會，對《浙江省國家信息經濟示范區創建規劃（2016—2020年）（送審稿）》進行論證。我有幸參加了會議。論證會上，浙江省經信委提出浙江省要打造全球信息經濟發展高地。浙江省主要城市也都提出了自己的規劃目標，例如杭州提出要發展智慧經濟，寧波提出要發展智能經濟。此外，浙江其他城市也提出了各自信息經濟發展的重點內容。會上，有專家建議信息經濟、智能經濟、智慧經濟等提法最好能夠統一。我認為這些提法都有一定道理。學界普遍認為，信息化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數字化，第二個階段是網絡化，第三個階段是智能化。因此可以看出以上三種規劃目標，恰好與信息化發展的三個階段相一致。就全世界而言，很多地方推進的是數字經濟，即數字化的經濟發展。就中國而言，目前提倡的“互聯網+”實際上就是經濟發展轉型升級為網絡化發展的階段。而一些城市提出要打造智能經濟或者智慧經濟，實際上正是從第二階段向第三階段邁進，從網絡化向智能化邁進。

當前我們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經濟如何向智能化轉型？這是每一個城市面臨的首要問題。我認為以下幾種模式值得關注。

模式一：控制智能化

經濟要發展，首先企業的業務要進行創新。谷歌旗下DeepMind的業務已經進入了全球布局。在德國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應用，DeepMind的軟件控制著數據中心的風扇、制冷系統和窗戶等120個變量，使谷歌的用電效率提升了15%，幾年內為谷歌節約電費數億美元。而這已經足以抵消谷歌收購DeepMind的成本。據ICTResearch統計，2015年我國數據中心能耗高達1000億度，相當于500億人民幣，這是非常龐大的一個數字，大約相當于整個三峽水電站一年的發電量。因此，控制的智能化可以使企業的運行成本大大降低。最近，浙大網新公司正在為中國的水電企業編制控制智能化方案，針對十幾個水電站聯合建立控制系統，使得用電和用水發電達到一個最佳的均衡。我相信5至10年以后這種智能化控制方案創造的效益是難以估量的。

模式二：產品智能化

產品智能化不僅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也對經濟形態和產業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最近，一款叫精靈寶可夢“Pokemon Go”的產品影響很大。2016年7月，谷歌旗下的Niantic Labs攜手任天堂推出增強現實類手游“Pokemon Go”，要求玩家到現實世界中去捕捉寵物小精靈。游戲迅速紅遍全球，玩家拿著手機滿世界抓小精靈。這使得全世界玩游戲的人為之著迷，人們可以在街頭等自然環境中體驗游戲。而這正是由于采用了增強虛擬現實的技術。看到這個例子，我就想到浙江的海利集團，生產的長絨毛玩具“海明克”。早在2006年，美國一家互聯網公司與該公司合作，為每個玩具精心創意設計了一個虛擬的生命，購買者買到毛絨玩具，通過其所附的密碼領養一個同樣的網上寵物，在虛擬社區里一起學習、游戲、生活。一年后密碼失效，需再購買。這種更好的體驗對兒童有著巨大的吸引力。2007年開始，浙江海利集團在美國售出了7000萬只長毛玩具，每只十幾美元，曾炒到一百多美元，依舊供不應求。通過思考，我們發現兩個例子有很多相似點，但是同時也有一定的差異。相似點是都采用了網絡化以及增強虛擬現實技術。不同點在于前者采用了人工智能技術，而后者只用了跨媒體技術。因此后者沒有產生像前者那樣持續的爆發式增長。這啟發我們在智能經濟的前沿中，產品創新需要應用更高水平的技術，才會有更大的市場。這樣也能推動傳統企業打開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模式三：產品制造與市場銷售的小循環

這種小循環的第一個模式就是現在非常引人關注的電子商務。目前廣東省跨境電商占全國約60%，浙江省占比約30%，兩個省份加起來構成了全國跨境電商業務量的主體。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曾來浙江調研，大家感受很深。浙江的跨境電商企業提出了兩句話，我們表示贊同并寫入了調研報告。第一句話是“跨境電商進口和出口，以出口為主”。第二句話是“跨境電商必須和制造業結合起來”。我認為這是跨境電商、電子商務能夠走上健康軌道的重要模式。電商企業掌握了大量用戶的消費信息，這些信息一旦傳遞到設計者手中，企業的設計水平才能大幅度提高，設計出更加創新的產品。同時創新的產品又推動了高技術的支撐，最后把高技術和用戶需求傳達給制造者。如果這個循環運行得好，中國的制造業和電商就會更好地融合發展。因此，產品制造和市場銷售的小循環是中國經濟能夠進一步快速轉型發展的重要動力。

模式四：城市經濟的網狀大循環

深圳是城市經濟網狀大循環的一個典型。深圳生產的智能手機具有一條完整的產業鏈條，囊括了芯片、軟件、傳感器，以及模具、顯示器等全部內容。同時，深圳在電商、環境、設計、人才、金融等領域的配套都和這個產業鏈無縫銜接。中國工程院研究智能手機的時候，專家們曾經出現過兩種意見。一種認為深圳做的是所謂的“山寨手機”，存在侵犯知識產權的問題；另一種則認為深圳的智能手機產業鏈條完全是一種商業模式和產業形態的創新。有專家介紹，深圳的智能手機生產能力非常強大，可以根據客戶的需求定制生產任何樣式和功能的手機，并認為深圳非常有可能成為中國的硅谷。這個觀點給我很大的震撼。因此，如果中國的城市都能實現類似于深圳這樣的區域網絡制造業生態，西方國家想把制造業從中國遷回去就會比較困難。對于制造業發達的浙江地區，也要努力建立起這樣的制造業生態經濟系統，構筑起城市經濟的網狀大循環。

模式五：中國城市與經濟的協同進化

城市和經濟的協同進化是城市研究領域一項重大課題。其中一個非常著名的例子就是美國的硅谷。硅谷采用的是“研究性大學+信息企業+風險投資”的模式。臺灣和中國大陸相繼學習了美國硅谷的模式。大陸創造性地采用了“硅谷模式+制造業”的高新園區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對中國經濟產生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最終，在深圳演化產生了城市智能手機區域經濟。這個模式比單純的制造業甚至比高新技術園區更加具有活力。最近，我們驚喜地看到在浙江出現了一個城市和產業發展的設想，就是“特色小鎮”，如機器人小鎮、云棲小鎮、基金小鎮等等。前幾個月我參觀了杭州、寧波、麗水等地很多特色小鎮，感觸頗深。我認為特色小鎮簡單來說就是“高新園區+生態生活+文化”的一種組合模式，具有良好的城市形態，它把城市經濟的智能化、城市建設的智能化有機結合在一起。目前來看特色小鎮已經發揮了很好的城市功能。我認為，如果這個方向堅持下去，中國的城市發展可能會走出一條新的路子。

諾貝爾獎獲得者斯蒂格利茨曾經說：“在21世紀初期，影響世界最大的兩件事，一是美國的新技術革命，二是中國的城市化。”這句話對全世界產生巨大的影響。但是，如果這兩件事同時在中國發生，世界將如何變化？這就是中國的“智能城市+智能經濟”，它將如何推動21世紀中國的城市實現大進步？世界正在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