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孤馬

余秋雨

事情發生在非洲東部，一大群動物在長途遷徙。

河水湍急，馬群爭渡，而河岸又是那么陡峭而松軟。河中游弋著很多鱷魚，只等待馬匹掉隊，成為它們的口中之食。

這匹小馬，跟隨著它龐大的家族，開始渡河。所有的長者都渡過去了，而且都上了岸。唯獨它，雖已渡過卻攀不上岸。水中的兩條鱷魚，正悠閑地向它游去。

它的家族成員，那些長者，都看到了這一切。它們回頭，略加關注，但只放緩了腳步，卻沒有停步。它們終于集體扭過頭去，去追隨一個高大的目標。

被放棄了的小馬自己沒有放棄。它又失敗了一次，而終于，它成功了。它上岸后，回頭看了一眼驚訝的鱷魚，然后扭轉身軀，向前走去。

前面，是自己長輩們的背影。它只要奮力前行，很快就能追上。平日它也總是這么追趕的。但今天，它剛剛提蹄，又輕輕放下。它只是慢慢地向前踱步，不再追趕。

它踱步的姿態，使它成了馬中的“思想者”。它從此離群，不再有家族，不再有長輩，成了一匹東非草原上的孤馬。危險，卻自在。

它不再害怕危險。因為它體驗了，真正遇到危險，原來想依靠的群體，完全靠不上。

那么，再說一說那個丟下小馬狠心遠去的馬群家族。它們去追隨一個高大的目標，突然發現，這個目標停下了。于是，千萬匹馬都停下了，擁擠在一起，不知何去何從。

原來，這個高大的目標是一頭長頸鹿。它只因高大而被追隨，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成了領袖。它不明白自己身后怎么有了蟻群般的熱鬧，還以為自己遇到了不測的災禍，十分困惑，因此停步。可愛的長頸鹿，擁有一種空洞而不自覺的高大，它的全部光輝，只是“被崇拜”了。

現在，在那遼闊的原野上，只有兩個奇特的動物，不知自己為什么重要的長頸鹿和那匹終于領悟了自己重要的小馬。其他動物，雖然數量龐大，但只知崇拜和背棄，完全不值一提。

（選自《讀者》201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