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報道倫理失范問題及其改進策略

羅筑娟

內容提要：近年來，我國媒體出現了一系列醫療報道失范現象，這些現象都是媒體違背新聞倫理而造成的。本文對醫療報道失范現象背后所體現的新聞倫理問題進行分析，并對我國醫療報道提出相應的改進建議。

關鍵詞：醫療報道；媒體；新聞倫理

醫療問題涉及社會全體成員的切身利益，一直是社會關注的焦點問題。醫療報道的意義早已超越了新聞怎樣反映事實的問題，而直接成為構建醫患關系的重要環節，它甚至影響到醫生媒介形象的構建、社會就醫觀念的樹立和醫療改革的推進。然而，我國目前的醫療報道不但沒有在上述問題中發揮溝通協調的作用，反而出現了一系列違背新聞倫理的現象。

一、醫療報道中的倫理失范現象

（一）策劃新聞。2007年3月，杭州某媒體用茶水代替尿液送檢，送檢的10家醫院有6家檢驗出“茶水發炎”。隨后醫療機構聯名抗議，近百家“三級甲等醫院”自發進行檢測，48小時內就拿出了數據：136份報告中有127份證明原來的結果是可重復的。這一專業數據不僅論證了“茶水發炎”的可能性，同時更是對媒體導演新聞的有力駁斥，也讓公眾明白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醫院的尿檢只以尿液為默認對象，如此策劃新聞暴露了記者醫學知識的匱乏，同時也違背了新聞倫理和職業操守。

“策劃新聞”和“新聞策劃”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新聞策劃是指新聞工作者對新聞事件的采訪、寫作、制作等環節進行計劃，事實在先策劃在后，以提高報道質量為目的；而“策劃新聞”是根據新聞工作者的主觀意圖去炮制新聞，策劃先于事件本身，違背了真實性原則，是用造假的手法追求市場效應。“茶水發炎”事件與常規新聞報道不同：既沒有知情者提供情況，也不是記者有幸偶遇，更不是順藤摸瓜得到的重大發現，報道者與消息來源重合，是一場記者自編自導的鬧劇，是典型的導演和策劃新聞。

（二）報道傾向性嚴重，有違公平原則。安徽《新安晚報》于2016年5月5日發表了《做完胸腔手術，右腎離奇失蹤》一文，采訪對象只有患者劉永偉及其村民，作為醫患關系的當事人——醫院完全喪失了話語權。文中未體現對胡波醫生和院方的采訪，也沒有記者采訪院方遭拒的敘述。作為醫療糾紛的報道，患者和主治醫師都是必須采訪的關鍵信源，不容缺失。在只有醫生才有發言權的手術情況部分，報道內容由患者劉永偉的介紹加上手術記錄拼湊而成，記者卻沒有對主刀醫生進行任何采訪，這種行為是對新聞公正性原則的破壞。

醫院隨后提供的證據表明，6月21日和6月25日術后兩次CT檢查均顯示腎臟存在，有力駁斥了“術后失蹤”的說法。試想，如果記者在調查時能兼顧醫院方面的聲音，是不是就能避免這出鬧劇？這篇報道因其嚴重的傾向性成為醫療報道失范的典型，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引人深思。

（三）以偏概全，偷換概念。2011年9月5日，深圳新聞網刊發《嬰兒被診斷要做10萬元手術最終吃8毛錢藥痊愈》的文章，事件的真相是價格0.8元的石蠟油緩解了孩子的癥狀，而不是治愈。10萬和8毛錢的巨大落差極具眼球效應，全社會對過度醫療現象展開了一場大批判。當真相大白之時，公眾不禁懷疑，到底是媒體業務素質低下還是對公眾的愚弄？

（四）蓄意炒作、給受眾進行錯誤的心理暗示。2010年《南方都市報》發表《疑少送紅包，產婦肛門被縫》一文，賺足了公眾眼球，調查證明醫生只是對產婦的痔瘡出血點進行縫合。調查結果公布后，該報仍報道《法醫鑒定，產婦肛門確實被縫》。事后央視采訪了記者，提出“縫合痔瘡出血點”與“肛門被縫”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當事記者也承認是為了博取關注而進行的蓄意炒作。

二、醫療報道失范的后果

（一）損害醫療部門名譽，惡化醫患關系。醫療報道能迅速聚集社會的注意力，產生巨大的社會影響，給醫生和醫療部門帶來的傷害往往是難以彌補的。在“丟腎門”事件中，針對醫生的懷疑、謾罵不絕于耳，網絡上傳出“無良醫生該死！”“殺醫生全家！”的詛咒和攻擊，讓主治醫生胡波及家人生活在不安和恐懼當中。盡管調查證明患者右腎因萎縮而消失，但醫生和醫院的名譽損失卻難以挽回。醫療糾紛容易引發社會關注和討論，但受眾對事件的調查結果往往缺乏耐心。調查結果的公布往往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而當初積極關注此事的受眾注意力早已轉移，醫生和醫院的名譽損失難以挽回。八毛門、縫肛門、烤嬰門、掛號門……諸多醫療報道以“黑幕”被人們熟知，卻少有人了解調查結果證明都是“烏龍事件”。這樣的不實報道讓民眾不再信任醫療系統，而醫生治療時也顧慮重重，多采取保護性醫療措施，導致過度醫療，最終加重患者負擔。丁香園網站曾做過一個中國醫生現狀調查，有14577名醫生參與，其中70%的醫生認為是大眾媒體的負面報道影響了醫患關系。原本就緊張的醫患關系在媒體的影響下不但沒有得到緩和，反而進一步惡化，加劇了社會矛盾，這是當前媒體在醫療報道上的角色錯位，值得反思。

（二）嚴重損害媒體的公信力。醫療報道因受眾利益的廣泛性而受到青睞，容易為媒體帶來眼球效應。如果醫療報道建立在虛假、有失客觀公正的基礎之上，給媒體帶來的負面影響往往更大。“丟腎門”報道發出后，多位微博微信名人提出質疑，其中既有醫務工作者從醫學方面進行駁斥，也有媒體從業人員和普通人對報道專業性的懷疑。在信息渠道多樣化的今天，輿論監督權不再是媒體獨享，“丟腎門”事件正是公眾對媒體進行輿論監督的最好案例。

“丟腎門”事件調查結果公布后，得知真相的網友們跑到《新安晚報》微博點蠟燭要求道歉，致使其微博被迫關閉評論一月余。“丟腎門”事件，丟的是媒體的道德和良知，丟了公眾對媒體的信任。曾經被譽為“安徽第一報”“安徽新聞界名片”的報紙，為此成為新聞界的反面教材。“無良媒體”“謠言制造機”等字眼一度成為這家媒體的標簽，從中反映出公眾對媒體的反感和失望。更可怕的是，這種反感和失望不僅只限于報道失實的媒體，甚至泛化到對整個新聞界，形成對整個媒體的印象。

三、對醫療報道的反思及建議

（一）平衡醫療報道題材，協調醫患關系。目前醫療報道集中在事故、糾紛、傷醫殺醫等負面新聞上，對醫療行業中的積極面報道嚴重不足，缺乏全局性的關注和客觀報道。媒體對醫療界的這種傾向性報道加劇了醫患關系的緊張局面。香港大學醫學院博士生吳丹對中國醫療暴力事件進行研究，案例時間從2013年1月到2015年3月，涉及26個省125個醫療暴力報道。其中發生在三級甲等醫院的暴力事件有77件，二級醫療機構有35件，私人醫院只有13件。綜合來看，媒體報道大多集中在患者及家屬的憤怒和委屈、殺醫的過程等細節問題，媒體成了患者的傳聲筒而缺少對醫生的真正關注和理解。更可怕的是，大多數媒體只報道了傷醫殺醫事件，后期卻不再跟進事件結果，這樣極易誤導大眾，認為傷醫行為無須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在醫患關系的構建中，媒體應當承擔橋梁的溝通作用，全面報道醫療領域的內容，為公眾提供與醫療現狀相吻合的圖景。媒體既要反映醫療體系存在的各種問題，起到輿論監督的作用，又要兼顧這個領域的革新和變革，塑造與現實吻合的醫生職業形象。如央視《新聞調查》在《看病難》的節目中，報道了北京同仁醫院一位眼科專家一天的工作過程，程醫生“早上五點起床，晚上九點下班”，“上班門診、手術，下班研究病人案例”，“上班忙得上廁所都沒時間”的細節讓人感動，對醫生的工作性質也多了幾分理解。北京衛視《生命緣》在報道醫學案例的同時，展現了醫務人員對患者的付出和關懷，讓受眾和醫務人員產生了精神交流和情感共鳴，這些報道方法值得媒體借鑒。

（二）遵循新聞報道原則，努力提高醫學素養。當今信息渠道如此豐富，人們為什么還需要媒體？究其根本，是因為媒體有信息把關人，報道的內容最接近真相。因此媒體更要遵循新聞報道的原則，尊重事實，從選材和細節兩方面來還原事實，保障新聞的真實性；不偏袒事件的任何一方，保證其客觀性；為爭議雙方提供平等利用媒介的機會，傳播雙方的聲音，保障新聞報道的公正性。

同時，新聞記者和信息把關人要努力提高自己的醫學素養。許多失實報道都與記者醫學素養匱乏有關，媒體人要從學習醫學常識入手提升自身素質。這樣既能避免采訪時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又能增加報道的專業性。最好建立專業的醫學顧問團隊，當遇到復雜的醫學問題時多方請教，給醫療報道提供專業保障。

（三）引導大眾樹立正確的就醫觀念。商品化社會讓人們養成了“花錢就要見效”的觀念，卻忽略了醫療不同于其他商品買賣。患者病因的復雜性、身體素質的差異、治療過程的各種變化都使得治療效果千差萬別，急功近利的心態在醫學領域不僅于事無補，還常常使醫患關系對立，催生矛盾。有的患者和家屬見病情久未好轉，便單方面歸因于醫生的醫術不夠，抓到點岔子就對醫生暴力相向。從2012年至今，見諸媒體的嚴重殺醫事件有10余起，媒體對傷醫事件的渲染進一步強化了人們的暴力傾向。2014年中國醫師協會的調查顯示，13.1%的醫務人員遭遇過行為暴力，59.8%的醫務人員受到過語言威脅。在如此嚴峻的形勢下，媒體的報道應該把握好方向，報道傷醫事件時應減少暴力細節的描述，注重理性的分析和強調傷人者的法律責任，同時媒體應該引導公眾樹立正確的就醫觀念，科學地看待疾病的治療過程，營造良好的醫患溝通環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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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珊.丟腎門，當媒體撞到了醫療界的“腰”[N].中國新聞周刊，2016年6月6日.

（作者系貴陽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