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祎明
做夢夢見父親不要我了,醒來枕頭濕了一大片。輾轉難眠,是的,已許久未見到父親了。腦海中如投影般閃回著父親的形象,竟然很是模糊,似乎自己從未刻意端詳過他。于是,在無人的深夜,憑著記憶和想象,開始用文字為我假想的模特——父親,構圖,描摹。
空蕩蕩的院落里,簡單的陳設作背景,火紅的月季花、繁密的葡萄架作陪襯,一只趴在墻腳假寐的小狗作點綴。父親定格在畫面中央:端坐凳子上,修理家里的零碎東西,調劑著農忙的空閑。畫面溫馨而親切,令人感慨而傷懷。
微風吹起了父親的頭發,灰白暗淡,風中打卷,隱隱露出頭皮,如被生活的大手無情掠過一般,心疼卻又無奈。記憶中,父親的頭發油黑而濃密,梳著偏分,帥氣英俊。記得我們兄妹曾在父親鼾聲如雷的熟睡中,調皮地揪起父親的頭發,密密麻麻地扎了滿頭小辮,招得父親一通幸福的嗔怪。真想再次拿起木梳為父親整理頭發,可又怎忍看到華發掉落。
皺紋爬上額頭,印在眼角,陷入臉頰,堆在脖頸,歲月的刻刀,毫無憐惜,父親只能默默忍受,任其在身上慢慢刻蝕。皺紋里,讀到了艱辛:父親和母親結婚第二年夏天爺爺就不在了,當時大伯和小叔遠在新疆,父親一個20出頭的窮小伙,走鄉串鄰,求爺爺告奶奶,忍受著街坊的刁難,一個人安葬好爺爺。這樣灰色的生活讓父親性情堅忍,卻又暗隱脆弱。皺紋里,看到了甜蜜:與母親和和睦睦,拉扯我們兄妹三人。眼角隱隱出現的皺紋,刻錄著父親的歲月留影。
父親排行老二,大伯和三叔都要高父親一大截,父親14歲就已經是建筑工地的好工匠,向上生長的筋骨早早的就被鋼筋水泥禁錮。聽母親說,那時的父親,心靈手巧,家里的家具都是出自父親之手。可我明白,為了養育我們,進過監獄,只因交不起大哥義務教育費用;下過煤窯,在陰暗狹窄的巷道里蝸行;干過工地,扛起沉重的鋼筋水泥挪行。生活的重壓,帶走了那個意氣風發的父親,他的腰、肩膀因為過度勞累,常常疼痛難忍;但也撐起了家,托起一片天。
那雙青筋暴突,留著淡淡疤痕的手,看一眼便讓我眼窩濕熱。這還是那雙曾在我成績下降、調皮犯錯時,高高揚起、重重落下、敲打我成長的厚重有力的大手嗎?這還是那雙曾做過木工玩具、打過床鋪櫥柜、揮起鋤頭便下地、拿起鏟子便下廚的靈活能干的巧手嗎?那次和父親出門,他習慣性的用手去拉我,就像小時候那樣,沒有遲疑,那雙手,溫暖而堅實,握過了歲月,經歷了流年,留給我們的是一筆財富。
父親總是嫌現在的衣服太貴,不舍得為自己添置衣物,曾給父親添過衣服,可他一直以勤儉持家、不講穿戴的訓話回我,穿著幾件舊衣,甚至是大哥在部隊寄回的舊衣物度日。我“領略”過父親摳門的境界,那種摳門直戳心底,瞬間擊潰心理防線。
干裂的嘴唇,沒了當年的紅潤;渾濁的雙眼,沒了當年的英氣;胖胖的身軀,沒了當年的風采。點點回憶,憶不盡父親五十多個春秋的苦辣酸甜;細細描摹,描不出父親藏于內心的愁痛喜樂。描摹父親,父親的形象逐漸清晰,卻感覺一如天下所有的父親。
想來,真該回家看父親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