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恩等級理論的局限性之新探

王彥科

(中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山西太原030051)

荷恩等級理論的局限性之新探

王彥科

(中北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山西太原030051)

在語用學領域，荷恩等級理論作為新格萊斯會話含義理論的重要推理契機，本著“強項蘊含弱項，弱項否定強項”的推理原則使有關等級關系會話含義的推導變得客觀而便捷，是語言學發展史上的一大貢獻。然而，該理論過于教條主義，太絕對化，嚴重脫離實際，即便在不考慮語境影響因素的情況下，也存在很多漏洞。文章通過現實生活中典型的會話例子揭示其局限性，并提出一些完善荷恩等級理論的建議。

荷恩等級；局限性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杰出的語言哲學家赫伯特·保羅·格萊斯(Herbert Paul Grice)提出的影響和制約人類交際行為的合作原則以及與之相關的會話含義理論和1983年英國學者杰弗里·利奇提出的用以彌補合作原則之不足的禮貌原則，被稱為古典格萊斯會話含義理論[1]55。由于該理論存在一定的缺陷，很多學者對其進行了補充和修正，人們把對古典格萊斯會話含義理論所做的種種修正的理論統稱為新格萊斯會話含義理論[2]168，其中荷恩等級(Horn Scale)便是該系列理論的重要內容之一。

荷恩等級理論的雛形由美國學者勞倫斯·荷恩于1972年提出,該理論由荷蘭語言學家斯蒂芬·列文森引進和推廣[3]11。荷恩等級理論認為來自同一語義場的多個詞語可按語義信息先強后弱的次序排成一個等級或一組階列，其中任取兩個詞語，語義信息較強者被稱為強項(S)，語義信息較弱者被稱為弱項(W)，發話人說出包含強項(S)的句子一定會蘊含弱項(W)的意義，而說出包含弱項(W)的句子一定會否定或排斥強項(S)的意義，簡而言之，荷恩等級的會話含義的推導原則就是“說強蘊含弱，說弱否定強”[2]176。例如：

(1)All students went to the party.

(2)Some students went to the party.

(3)A:Do you love me? B:I like you.

在〈all,some〉的荷恩等級中,all是強項(S)，some為弱項(W)，故可推導出句(1)蘊含句(2)之含義，即“所有學生都去參加聚會了”包含著“一些學生去參加聚會了”的意思,但句(2)不蘊含句(1)的意思，即“一些學生去參加聚會了”不包含“所有學生都去參加聚會了”的意思。在〈love,like〉的荷恩等級中，like是弱項(W)，love是強項(S)，對話(3)中A以強項“love”提問，B用弱項“like”作答，可推導出“B不愛A(B does not love A)”。

作為“新格萊斯會話含義理論的重要推理契機和出發點”[1]55，荷恩等級理論的提出促進了等級含義的推導從經驗型模式向規律性范式轉化[3]11，為有關等級關系會話含義的推導提供了客觀的標準，有利于會話含義推導新機制的構建，是語用學發展史上的一大貢獻。

一、荷恩等級理論之局限

雖然，荷恩等級理論使會話含義的推導變得規范化和理性化，操作更快捷簡便，科學性和效率性提高，但該理論也存在明顯的局限性。吉莉安·布朗和喬治·尤爾指出：會話含義的本質是不確定的，話語只有通過受話人理解方有意義，規則會使話語分析的安全性受損[4]27。由于會話含義本身具有復雜性、多樣性和不穩定性，過于規則化的荷恩等級理論靈活性差，難以與之適應，因而該理論呈現出種種漏洞。

(一)脫離會話背景

由于會話參與者的受教育水平、所從事職業、所處社會文化形態、性格傾向、興趣愛好及價值觀等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其說話方式和措辭習慣也不同，因此荷恩等級理論在現實會話中常常失效。例如，有些人比較謙虛，當被問及自己的某種能力水平時，常用語義弱項(W)來表達強項(S)的意思；也有人出于禮貌或同情心等方面的考慮，會根據不同狀況，對強項(S)和弱項(W)的語義進行替換，例如：

(4)甲：你精通英語嗎？乙：略知一二。(乙為英語專家)

(5)甲：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懶呀？乙：有點兒懶。

(6)甲：這個演員長得不漂亮呀！乙：她雖然不太漂亮，但演技很好。

在對話(4)中，〈精通，略知〉構成荷恩等級，“精通”是強項(S)，“略知”是弱項(W)，根據“弱項否定強項”的規則，此處的會話含義應為“乙不精通英語”，然而，根據語境可知，此處乙是“以弱(W)代強(S)”，故此時“精通”=“略知”，該對話不存在“弱項否定強項”的情況。同理，在對話(5)中，乙用弱項(W)“有點兒懶”代替了強項(S)“很懶”的意思。在對話(6)中，乙用強項(S)“不太漂亮”取代了弱項(W)“不漂亮”的含義，與荷恩等級理論相矛盾。

此外，很多學者也提出過類似的觀點。譬如，2005年，鮑曼通過對30名學生的問卷調查，得出“性別因素在一定的程度上會影響對荷恩等級詞項語用意義的解釋”[1]56的結論，并且該觀點于2006年在其學術論文中再次被提及[5]126-127。2009年，王嫻賢在其論文中也提到了荷恩等級理論脫離語境，忽視認知結構作用和社會變量(如性別、職業、地域差異等)影響等方面的弊端。總之，荷恩等級理論會受會話背景即語境的干擾而功能減弱或失效。

(二)忽視特定搭配的影響作用

有些詞語(如序數詞、基數詞等)會在特定情況下形成荷恩等級階列，而在其他情況下則不能構成荷恩等級階列，然而，即便可構成荷恩等級階列的詞語，也可能受不同語義成分搭配的影響，時而適用荷恩等級理論，時而不適用該理論。下文分別以序數詞和基數詞為例進行說明。

序數詞有兩種作用。一是只用于區別事物的名稱，不涉及優差比較，如1號樓、2號樓和3號樓，由于這些詞沒有語義強弱之分，所以不能構成荷恩等級，故此時該理論絕對不適用。二是用于劃分事物的高、低，優、劣的級別和檔次，如“一等座”優于“二等座”優于“三等座”，或“英語八級”高于“英語六級”高于“英語四級”[6]55，此時可構成荷恩等級：〈一等，二等，三等……〉或〈八級，六級，四級……〉。但不能絕對地說強項(S)“一等”“八級”蘊含弱項(W)“二等”或“六級”，并且強項(S)“一等”或“八級”可能否定弱項(W)“二等”或“六級”。例如：

(7)甲：你買的是二等座嗎？乙：我買的是一等座(不是二等座)。

(8)甲：你考的是英語六級嗎？乙：我考的是英語八級(不是英語六級)。

單從會話(7)和會話(8)來看，荷恩等級理論似乎在序數詞中不適用。再如：

(9)甲：你的英語達到六級水平了嗎？乙：我的英語達到了八級水平。

(10)甲：你的英語達到八級水平了嗎？乙：我的英語達到了六級水平。

由于“英語八級水平”在“英語六級水平”之上，所以“達到了英語八級水平”也就意味著“達到了英語六級水平”，當被詢問是否達到“英語八級水平”時，回答達到了“英語六級水平”，則表示“未達到英語八級水平”，故會話(9)和會話(10)中荷恩等級理論完全適用。荷恩等級理論在基數詞等級階列中失效與有效的例子見表1。

表1 荷恩等級理論在基數詞等級階列中失效與有效的例子

會話(A)荷恩等級理論失效，會話(B)荷恩等級理論有效。

在表1中，基數詞6和5構成一荷恩等級〈6，5〉。會話(A)與上文會話(7)和會話(8)的情況類似，乙用強項(S)“6支”否定了弱項(W)“5支”，荷恩等級理論失效。會話(B)與會話(9)和會話(10)的情況相似，乙的“6支”包含“5支”，荷恩等級理論有效。

通過以上會話例子可看出，荷恩等級理論的適用性會受不同的句子語義成分搭配的影響而變得不穩定，然而此觀點卻鮮有學者提及，李淑靜雖然于1997年提到了序數詞能否構成荷恩等級階列的情況，卻未明確提出荷恩等級階列在不同語義搭配中可能導致荷恩等級理論失效的問題[6]55-56。

(三)在中性詞和極端詞面前失靈

荷恩等級理論雖提到只有來自同一語義場語義有強弱之分的詞語才能構成荷恩等級階列，然而卻沒提及中性詞和極端詞問題。當等級階列中出現中性詞和極端詞時，荷恩等級規則也會變得不可行，如在形容人長相的一荷恩等級〈美麗，漂亮，姣好，一般(平庸)〉中，“一般(平庸)”是中性詞，最強項“美麗”不蘊含最弱項“一般(平庸)”的含義，其他強項亦如此，這一等級中任一項都可與“一般(平庸)”構成相互否定關系，而不僅僅是“弱項否定強項”的關系。在形容人數多少的等級階列〈所有人，多數人，一些人，少數人，沒人〉中，“沒人”是一個極端詞，它作為最弱項可否定該等級階列中的任一強項，反之亦然，但無論其中哪一強項都不蘊含“沒人”的含義。

(四)在涉及整體與部分包含關系的等級中應用存在矛盾

整體和部分存在包含與被包含關系，當所有項依次構成包蘊關系并且詞域相同時，便可構成一荷恩等級，如存在上下義詞關系的〈鸚鵡，鳥，動物〉和地點范圍包含關系的〈太原，山西，中國〉(或〈中國，山西，太原〉)。但如果詞域不同，即使存在整體與部分的包含關系，也不能構成荷恩等級，如“包子”和“包子餡”，“貓”和“貓爪”等，故此時荷恩等級推導公式絕對不能用。然而，即便在那些可構成荷恩等級階列的詞項中應用，其規則有時也會失效，下文以地點范圍詞等級階列為例加以解釋，見表2和表3。

表2 荷恩等級有效的會話例子

表3 荷恩等級失效的會話例子

在表2由〈太原，山西〉構成的等級關系中，會話(C)和會話(D)完全符合荷恩等級規則，分別表示“去過山西”和“沒去過太原”。然而，在表3中，會話(E)中的乙用“喜歡太原”否定了“喜歡山西”，會話(F)中的乙則用“喜歡山西”否定了“喜歡太原”，詞項喪失了強弱之分，荷恩等級規則失效。所以，荷恩等級原理在涉及整體與部分包含關系的等級中應用存在矛盾，即有時適用，有時不適用，此點與上文基數詞、序數詞等級列出現的問題相類似，和句子語義搭配有一定的關系。

(五)未考慮特殊修飾成分對詞項語義的修改作用

當等級中的詞項受到特殊成分修飾或影響時，詞性的強弱會發生改變，原來的弱項可能變成強項，反之亦然，例如：

(11)甲：她長得美嗎？乙：我從沒見過像她這么漂亮的姑娘。

(12)甲：你愛她嗎？乙：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喜歡的女人。

在會話(11)〈美，漂亮〉構成的等級中，“美”本是強項，“漂亮”本是弱項，根據荷恩等級“弱項否定強項”的原理可推導出“她漂亮是漂亮，但還沒達到美的程度”，然而，因為“漂亮”前有了“從沒見過”“這么”等成分修飾，其語義強度大大增加，達到甚至超過了原本為強項的“美”，所以，該對話中乙表達的真正含義是“她確實美”。同理，在會話(12)中，原本為弱項的“喜歡”由于受到“世上唯一”等修飾成分的影響，語義強度增強，甚至超過了原本為強項的“愛”，因此乙傳達的含義是“我愛她”而非“我喜歡她但不愛她”，故此時荷恩等級規則失效。

此外，當詞項受到“最”“全”“所有”“完”“遍”“不”“非”“未”等近似于極詞、完成性詞或否定性詞干擾或影響時，詞性的強弱也可能改變，如表4。

表4 語義受到“遍”干擾的會話例子

在表4中，會話(G)中乙用“游遍太原”否定了“游遍山西”，會話(H)中乙的“游遍了山西”蘊含著“游遍太原”的含義，符合荷恩等級規則。只是與同樣符合荷恩等級規則的表2中的會話例子相比，強項和弱項發生了轉變：表2中小范圍詞“太原”是強項，大范圍詞“山西”是弱項，表4中的對話由于受到“遍”字的干擾，大范圍詞“山西”成了強項，小范圍詞“太原”成了弱項，所以荷恩等級理論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特殊修飾語的干擾，這一點不應忽視。

二、完善荷恩等級理論之建議

荷恩等級理論最大的弊端就是脫離語境，所以最根本、最直接、最有效的修補方式便是結合語境，深入了解不同語言文化習俗和特點，留心個體表達方式和習慣差異，將自身置于會話情景中，理性地揣測話語內涵。除此之外，本文就荷恩等級理論提出以下具體建議：

第一，序數詞和基數詞構成的等級階列只有在會話內容涉及檔次或數量是否達標時才能保證荷恩等級規則適用。序數詞之所以能構成荷恩等級階列，是因為詞項間存在優、劣、高、低等梯度差(級別/檔次高的必定達到了級別/檔次低的水平，級別/檔次低的絕對達不到級別/檔次高的水平)。基數詞之所以能構成荷恩等級階列是因為詞項在數量多與少方面存在包含與否的關系(數量多的必定達到了數量少的量，數量少的絕對達不到數量多的量)，因此要想讓荷恩等級規則在序數詞等級階列和基數詞等級階列中有效，必須使會話內容涉及在層次、水平或數量上是否達標(如表1中的會話(B)、會話(9)和會話(10)，而不是簡單的“是與否”“喜與惡”等)。

第二，剔除等級項中的中性詞和極端詞。由于等級階列中任一詞項都可與中性詞、極端詞構成相互否定關系，荷恩等級規則因此而失效，所以為了保證荷恩等級規則有效，必須剔除等級階列中的中性詞和極端詞。

第三，在詞項間構成整體與部分包含關系的地點范圍詞等級階列中，要想讓荷恩等級推導公式有效，會話內容則不能涉及對詞項性質(如優、劣、好、壞、美、丑、喜、惡……)的評價。由于地點名詞構成范圍上的整體與部分包含關系時，小范圍詞從屬于大范圍詞(如太原屬于山西)，而大范圍詞不從屬于小范圍詞(如山西不屬于太原)，所以可構成荷恩等級階列。然而，在該等級階列中，當會話內容涉及對詞項性質(如優、劣、好、壞、美、丑、喜、惡……)的評價時，基于小范圍詞項只是大范圍詞項的一部分而不是一類，所以小范圍詞項的“好”與“優”以及人們對它的“喜”與“惡”代替不了大范圍詞項的“好”與“優”以及人們對它的“喜”與“惡”。同理，鑒于大范圍詞項是多個小范圍詞項的集合，代表的是大體范圍而不是具體的某一部分，故而大范圍詞項的“好”與“優”以及人們對它的“喜”與“惡”也代表不了其范圍內某一具體小范圍詞項的“好”與“優”以及人們對它的“喜”與“惡”，故此時荷恩等級理論會失效(見表3)。

第四，要重視會話中直接或間接修飾成分(包括特殊搭配)對詞項語義強度的修改作用，著眼整體含義。從上文基數詞、序數詞、地點范圍詞等級階列的例子以及會話(11)、會話(12)和表4的例子可知，不同的語義搭配和句中特殊的修飾成分會對荷恩等級理論的適用性造成一定的影響，所以判斷荷恩等級理論是否適用，要從會話整體含義出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總之，無論對荷恩等級理論提出何種補救建議，都必須切合實際，符合邏輯，考慮的不僅僅是詞項本身，更重要的是要著眼全局，洞悉會話整體之深刻內涵，切忌生搬硬套。

三、結語

荷恩等級理論的成就和貢獻不可否定，但其局限性也不容忽視。由于篇幅有限，本文所指出的荷恩等級理論存在的漏洞及補救措施可能不太全面，留待日后繼續完善。

[1]王嫻賢.淺析荷恩等級理論的局限性[J].阜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4)：55-57.

[2]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5.

[3]徐盛桓.論荷恩的等級關系：新格賴斯會話含意理論系列研究之十[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1995(1)：11-17.

[4]BROWN G，YULE G.Discourse analysis [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14.

[5]鮑曼.論荷恩等級的不適用性[J].安徽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4):125-127.

[6]李淑靜.荷恩等級關系：常規關系的特例[J].外語與外語教學，1997(2): 55-56.

責任編輯：趙 青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3．018

2016-10-24

王彥科(1988— )，女，碩士研究生。

H030

A

1673-0887(2017)03-007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