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煒+王珊+楊智杰
多年來,勵志成功學、心理情感類圖書、培訓班、電子產品長盛不衰,這些被歸為心靈雞湯的東西一直大行其道,并且形成一個巨大的產業。
如果非要追溯“心靈雞湯”這個名詞出現的歷史的話,恐怕要從1993年由美國人杰克·坎菲爾德編寫的《心靈雞湯》叢書說起。該書剛一面世就風靡全美,多年占據《紐約時報》暢銷書榜。1998年,這套書被引進中國并流行起來,很快就和濫觴于中國本土的煽情、勵志文化合流。
美國神話學家約瑟夫·坎貝爾說:“任何社會變化無常的現實漩渦,都需要神話來穩定。”在現代社會,信仰如潮汐一樣退去,資以填補空缺的,則是那些暢銷勵志書。
備下“勵志”的底料
上世紀80年代,一本名叫《讀者文摘》(后因版權糾紛更名為《讀者》)的雜志在地處西北的蘭州創刊,這本年度發行總量曾達到近400萬冊的刊物被看做是中國雞湯的發源地。
回憶起《讀者》在內容上的發展演變,該刊原主編彭長城表示,《讀者》早期以翻譯國外文章、介紹西方思想為主,涉獵領域廣泛,不僅有文學類,還有西方管理學、經濟學等人文社科類。后來引進了三毛、瓊瑤、劉墉等港臺作家的作品。自1980年代后期開始,《讀者》從最初的陽春白雪路線轉變為通俗化。彭長城說,“現代人的壓力太大了,在這種情況下,你說我們是去描繪沉重的現實,還是給大家提供一些心靈雞湯,帶給人陽光正面的能量?”
素有“雞湯詩人”之稱的汪國真在讀者中影響很大,同時也富有爭議。《讀者》先后至少刊發了汪國真的十幾篇作品,即使到了后期人們對汪國真毀謗最多的時候,《讀者》也依然堅持力挺汪國真。
浙江大學城市學院的邵楊在梳理“心靈雞湯在當代文化中的流變與扭曲”時指出,路遙、汪國真、席慕蓉、三毛、劉墉、周國平這些曾經的文化偶像帶來的激越、欣慰和感動,本質上都已經在日常的文化熏陶與訓練里,為雞湯預備下了足夠龐大的受眾集群。所以當這個概念從西方正式被舶來的時候,正好嚴絲合縫地匹配上了我們一直陶醉其中,卻又暫未完成命名的那份審美慣性和審美愉悅,從而迅速落地生根。
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張慧瑜曾在學術期刊上發文專門分析了心靈雞湯現象,他認為,選拔式的精英教育模式讓人們從小養成和適應一種競技狀態和競技文化。每個人都像競技體育中的運動員一樣,比賽的目的就是贏,否則就一敗涂地。于是,從教材到課堂都飄蕩著一種“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競技法則。在這種氛圍下,鼓勵學生堅持苦學、戰勝自我的各種勵志文章就獲得了它們的生存空間。
熬出“商業”的濃香
在首都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陶東風看來,“進入1990年代以后,心靈雞湯發展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娛樂化、商業化”。
福建人陳安之號稱“世界華人成功學第一人”。早在2005年,陳安之在大陸的演講門票就高達4800元,赴會者趨之若鶩。還有報道說,陳安之每小時演講費高達1萬美金,演講時場場爆滿,掌聲不絕,激勵了無數人奮發向上,突破瓶頸,實現成功致富。
和陳安之的傳銷式成功學不同,另一種成功學雞湯師恰恰是因為他們本身的成功。
比如原微軟亞洲研究院創始人、創新工場CEO李開復。作為一名曾長期生活在美國的中國臺灣人,他將自己的事業重心始終放在中國大陸,作演講、開微博、教化青年。在做一名成功的外企高管之余,他的事跡包括但不限于:從2000年起陸續寫了7封“給中國學生的信”;創辦專門與大學生交流的公益網站“開復學生網”;出版勵志書《做最好的自己》《與未來同行》《一往情深與學生的網上對話》《世界因你而不同》。2015年,李開復在生病復出后感慨“生病是種禮物”,又寫了《向死而生》。
在李開復個人成就的光環加持下,這樣淺顯的教導卻對很多年輕人都非常具有說服力。在知乎上,有人發起了“為什么有人不喜歡李開復?”的討論,但在評論中,大部分人依舊表達了對李的支持,理由多是出于對他職業成就的肯定。可以說,“開復牌”雞湯并不勝在雞湯本身有多香濃、多有營養,而在于熬制者本人就是一名成功者。
視雞湯為“毒藥”
然而,伴隨著雞湯文隨互聯網的快速擴散,反雞湯運動也同時出現。互聯網寫手萬方中曾經在豆瓣上連發兩篇長文,解釋自己緣何“憎惡心靈雞湯”。
萬方中發現,心靈雞湯所面對的各類人群,“他們的失落、迷茫和脆弱源于在各自的工作、生活中遇到了問題。而雞湯的目的不在于解決問題,而是換一個角度來看待問題,從而使人的負能量轉換為正能量,這正是雞湯的荒謬所在”。
在互聯網上,一批反雞湯語錄專門針對以往的雞湯段子進行剖析,針鋒相對地指出“雞湯思維”的問題。比如,心靈雞湯說,“愛笑的女生運氣不會太差。”反雞湯論者則會換種表述,“說實話,如果一個女生運氣一直不好,我不知道她怎么笑得出來”。
美國臨床心理學博士史蒂芬·布萊爾思在《不靠譜的偽心理學:破解心理囈語的迷思》一書中說,面對復雜的現代社會,人們找到了勵志心理學這樣一種刪繁就簡的方法,它輕描淡寫地把意見、意識和可靠的事實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給讀者一種強大的自我安慰。換句話說,心靈雞湯迎合了人們偷懶、躲避的心理。
然而,生活既復雜又詭譎,社會環境也是瞬息萬變,對于它的任何一個重要領域,想要用“五項關鍵的原則”或“七種有效的習慣”就能成功解決,其可能性幾乎為零。
邵楊在題為《生活補品,還是精神迷藥?》的文章中說:這世上并不是沒有存在過偉大的雞湯。回首人類文化史,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不就是那個時代的勵志與成功學?蘇軾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不就是那個時代的小清新安魂曲?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也都具有較為明顯的“類雞湯” 風味。可見,雞湯并不在文化階位上天然地低人一等,當中的佼佼者同樣具備被塑為經典的潛能。只不過,這脫穎而出的判斷準則,并不在于口水和眼球,而是要經受歷史、時間、世道人心經年累日的揀選。以這個標尺來評估今天的雞湯,我們暫時無法寄予樂觀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