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資格認定的實務分析

摘 要 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資格的取得應具備形式要件與實質要件，符合《公司法》規定的程序規則。股東名冊與公司章程記載不一致的，以股東名冊的記載為準。應考察投資人成為股東的真實意思表示和其他股東的合意，遵行公司運行的內在邏輯與秩序，正確、妥善處理股東資格認定糾紛。

關鍵詞 股東資格 股東名冊 基本要素

作者簡介：桑健，浙江之江律師事務所主任。

中圖分類號：D922.2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6.182

一、基本案情與審理情況

1999年7月16日，趙某、蔣某夫婦成立路怡針織襪業有限公司，注冊資本為50萬元，趙某占60%股份，蔣某占40%股份。趙某的好友金甲與金乙有意向公司出資，共同生產經營。1999年10月6日，金甲向路怡公司匯款200萬元，趙某出具收條一份，載明：用途為進襪機。第二天，路怡公司收到金乙現金款20萬元，款項來源注明為：金乙投資款。1999年12月20日，趙某、金甲與金乙簽訂“路怡針織襪業有限公司章程”（以下簡稱“三方章程”）一份，約定：“路怡公司由三人共同投資組建，注冊資本為320萬元，趙某占36%股份，金甲占34%股份，金乙占30%股份，章程經股東簽名、蓋章，在公司注冊后生效。”三人均在章程中簽字，并加蓋路怡公司的公章，但沒有辦理工商變更登記。2000年初起，趙某、蔣某、金甲、金乙共同參與公司的經營管理。然而，由于趙某與金二人發生分歧，自2005年4月起公司停業至今，未進行清算。期間，2012年12月10日，路怡公司的注冊資本變更為100萬，趙某占60%，蔣某占40%。2007年12月18日，路怡公司的股權變更為孫某占5%，趙某占5%，蔣某占20%，俞某占20%，徐某占50%。2011年6月20日，路怡公司的股權變更為趙某占60%，蔣某占40%。2013年6月9日，蔣某將40萬元股份轉讓給其兒子趙甲，路怡公司的股東變更為趙某和趙甲。

2012年8月31日，金甲向法院起訴趙某、路怡公司（法定代表人：壽某）、金乙，請求法院判令：1.終止趙某、金甲、金乙訂立的協議（即“三方章程”）；2.趙某、路怡公司、金乙共同支付金甲收益1000萬元。法院認為，金甲選擇了合同之訴，但從證據及查明的事實分析，三方實際已形成了三人公司，本案應屬于股東之間的糾紛。未經公司股東會決議的要求終止章程并分得收益，于法無據，駁回了金甲的訴訟請求。金甲不服，提起上訴。二審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2014年4月23日，金甲、金乙向法院起訴路怡公司（法定代表人：壽某），趙某、趙甲列為第三人，訴請法院確認其路怡公司的股東資格。法院認為，金二人向路怡公司支付的220萬元是增資入股。就公司內部糾紛而言，股東資格的認定更應注重實質要素。“三方章程”沒有蔣某的簽字，但加蓋了路怡公司的公章，金二人基于對公司章程同意行為的信賴，并無審查公司該同意行為內部意思形成過程的義務。蔣某對金二人投資入股明知卻沒有反對，反而共同參加經營管理，可以認定蔣某以其行為同意了金二人增資入股的行為。而后路怡公司的股權在工商登記歷經多次變更，但孫某、俞某、徐某、趙甲等人均沒有參與過公司的經營管理，不能以此否定金二人增資入股的效力。因此，判決確認金二人為路怡公司的股東。路怡公司不服，提起上訴。二審法院于駁回上訴，維持原判。2015年7月1日，路怡公司向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省高院受理。

2015年7月8日，金二人向法院起訴路怡公司，請求判令：1.路怡公司向金二人簽發出資證明書，并記載于路怡公司的股東名冊；2.路怡公司辦理公司注冊資本變更登記為320萬元，將金二人登記為股東，將股權變更登記為金甲持有34%股權、金乙持有30%股權、趙某持有36%股權。案件審理過程中，法院追加趙某和趙甲為第三人。法院根據上述生效判決認定的事實和結論，支持了金二人的訴訟請求。路怡公司、趙某和趙甲不服判決，提起上訴。由于省高院已受理了路怡公司的再審申請，上訴人申請二審法院中止審理，目前該案仍在審理中。

二、股東資格取得的程序規則

從本案可見，公司股東資格之爭更多的是為了個人“私益”，而不是公司的整體利益。

法院認定金二人具有路怡公司的股東資格依據的是“實質說”，而不是“形式說”。然而，公司的治理與運行有相應的模式，應遵循公司運行的內在邏輯與秩序，不應為追求股東資格認定的個案“實質正義”犧牲公司的整體利益。我國公司法就股東資格的取得規定了一系列的程序規則，包括出資證明書的簽發（《公司法》第31條）、股東名冊的記載（《公司法》第32條第1、2款）、公司章程的載明（《公司法》第25條第1款第4、5項）以及公司登記機關之登記（《公司法》第32條第3款、《公司登記管理條例》第9條第8項）。本案中，金二人提供的最主要證據是“三方章程”，除此之外，出資證明書、股東名冊、公司登記機關的登記等均沒有。能否以此“三方章程”作為確認金二人股東資格的依據？本人持否定意見，理由如下：

（一）“三方章程”的性質和效力不明

無論是修訂前還是修訂后的《公司法》都規定，公司增加或減少注冊資本、修改公司章程的決議必須經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決權的股東通過。本案中，路怡公司增資擴股并沒有經過股東會決議，也沒有股東書面形式同意作出決定。“三方章程”缺少原股東蔣某的簽名蓋章，而趙某的股權僅占60%，沒有達到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決權的規定。因此，該“三方章程”不是路怡公司原有股東的共同意思表示。雖然“三方章程”蓋有路怡公司的公章，但公章的用途是在經營過程中對外使用，對于股東會決議應當由出席會議的股東簽名、蓋章，而不是以公司的蓋章為準。如果股東以書面形式一致同意增資擴股的，也應由全體股東在決定文件上簽名、蓋章，而不是以加蓋公司公章代替。蔣某沒有在“三方章程”上簽名、蓋章，故“三方章程”不能認定為合法有效的路怡公司章程。

（二）缺乏股東名冊記載這一公司內部確定股東資格的形式標準

公司章程具有公司組織“憲章”的地位，所記載的是公司名稱、住所、經營范圍等涉及公司整體與全體股東的“共益性”事項。而股東名冊的記載事項，多體現出關涉股東個人利益的“自益性”特征。所以，股東變動的程式規則是將股東資格及其股權份額記載于股東名冊。股東名冊是公司內部確定股東資格的標準，是股東行使股權的依據。不少國家的立法即是如此規定，例如英國2006年《公司法》（Company Act 2006）第112條；《韓國商法》關于有限公司持份轉移的第557條；①日本2005年新《公司法》第124、130條等。②股東名冊可以脫離公司章程，在設置、變更以及更正等程序運作上具有一定的獨立性。③本案中，路怡公司的股東名冊沒有記載金二人，無法說明其具有公司的股東資格。

三、取得股東資格的基本要素

“股東身份的取得實際上需要具備兩個要素：一是投資人成為股東的真實意思表示，二是其他股東的合意。”④本案中，金甲向路怡公司匯款200萬元，趙某出具的收條載明用途為“進襪機”。而且，金甲與金乙匯款至路怡公司賬戶的時間是在“三方章程”簽訂之前，款項的用途、匯款時間與金額均與“三方章程”不符合。此后，金二人沒有進行過公司紅利分配，金二人提供幾項證據證明路怡公司在招聘員工、向金融機構貸款時，金二人以股東身份參與。然而，作為股東只能通過參加股東會會議、行使表決權的方式間接參與公司的經營管理，而不以股東的身份直接參與經營管理。實際上，金甲于2012年8月31日起訴的第一次訴訟即以合同糾紛為案由，說明金二人最初的真實意愿是基于合同約定與趙某合作投資經營路怡公司以獲取收益，沒有成為公司股東的意愿。兩審法院都在沒有全面審查證據、了解案情的情況下，草率定論三人公司已實際形成，屬股東資格確認糾紛。這為此后當事人的糾紛愈演愈烈埋下了禍根。

“公司具有資合和人合的屬性，在有限責任公司中人合性高于資合性，因此有出資意愿者能否成為股東，需要視其余股東的意思而定。”⑤其他股東的同意包括事前同意和事后追認。本案中，蔣某事前并不同意金二人入股路怡公司，那么事后是否追認了呢？在2014年4月23日金二人起訴的第三次訴訟中，法院對蔣某以行為同意了金二人增資入股路怡公司的推論是有問題的。金二人參與路怡公司的經營管理，蔣某未表示反對與取得股東資格沒有關聯性，現實中沒有取得或不具有股東資格，但參與公司經營管理的情況并不少見并不能因蔣某未明確反對金二人參與公司的經營管理就強行推斷蔣某事后追認了金二人取得路怡公司的股東資格。路怡公司成立至今，蔣某所持有的股權幾經轉讓并辦理了股權變更登記手續，說明蔣某不認可“三方章程”，也沒有否定和放棄自己在路怡公司的股東資格和股東權利。

由于蔣某是趙某的妻子，能否認定趙某基于家事代理權的規定代為行使了蔣某的股東權利？根據我國《婚姻法》、國家工商總局《關于公司登記管理若干規定》的相關規定，夫妻共同投資設立公司，應當以各自所有的財產作為注冊資本，并各自承擔相應的責任，夫妻登記注冊公司時，應當提交財產分割證明。未進行財產分割的，應當認定為夫妻雙方以共同共有財產出資設立公司。路怡公司的工商登記檔案表明，公司設立時，趙某與蔣某已訂立并提交了《財產分割協議》，確認各自對路怡公司的出資為個人財產。因此，趙某和蔣某在路怡公司的股權屬于個人財產，二人的股東地位相互獨立，各自享有獨立的股東權利，不存在趙某代蔣某行使股東權利的依據。然而，在這幾次訴訟中，原一審法院都沒有將蔣某列為第三人，這違反了《公司法解釋（三）》第22條的規定，剝奪了蔣某作為涉案當事人的訴訟權利。

四、結語

確定股東資格沒有唯一、一成不變的標準，同時具備形式要件與實質要件是取得股東資格的充分必要條件。實踐中，應深入分析當事人爭議的法律關系的性質，在合乎《公司法》的法律理念下正確認定股東資格，不應由于股東資格的認定問題阻礙公司的正常運作和長遠發展。即使無法確定股東資格，也應為解決當事人的糾紛找尋有理有據的途徑和方法，以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維護交易安全和市場經濟秩序的穩定。

注釋：

①吳日煥譯.韓國商法.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150.

②吳建斌，等合譯.日本公司法典.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6.

③張雙根.論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資格的認定——以股東名冊制度的建構為中心.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4（5）.

④胡曉靜.有限責任公司股東資格確認標準的思考.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2（3）.

⑤劉洋.有限責任公司隱名股東的資格確認應以出資意思表示一致為依據——劉桂苓與北京中科恒業中自技術有限公司出資糾紛案；劉蘭芳.新公司法疑難案例判解.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