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晶晶
大概是三四年以后,我在朋友圈看到她更新的動態,卻再也沒有同她聊過天,許久未見,連問候也顯得生疏,我只能悄悄地點一個贊,當作是對她的祝福。
初次見面是五年級的暑假。那年考級過后,換了一位新老師,聽消息靈通的同學說,她來自湖南,大學剛畢業,年輕又貌美。
一見面,果真不負傳聞。靚麗如她,清爽馬尾扎在腦后,條紋背帶褲的裝扮一時成為班里女生穿衣打扮的指向標。她有一張湘美人的標準瓜子臉,一雙大眼圓如葡萄,眨巴起來很是水靈,直叫人歡喜。她讓我們喊她“謙小謙”,因又獨愛星星圖案,有時也讓我們喚其“星星媽媽”。剛畢業的女文青,很是合我們這些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兒的審美。
但總歸是老師,嚴厲必不可少,她對學生的苛求甚于同校的其他老師。
練舞蹈最講求韌性,為這,我們沒少吃苦頭。定點控腿時,別的班一分鐘,我們班三分鐘,誰也不敢抱怨——不然又得加上兩分鐘,那就更苦不堪言了。每每放下腿后,只覺四肢無力,似是被人剝繭抽絲般偷走了氣力。她雙手插腰,一聲令下,我們立即把桿甩腰,她則悠悠地數著拍子:“姑娘們,現在的努力是為了你們在舞臺上更加光彩,不要抱怨,熬一熬就過去了。”她的眼睛亮亮的,像一汪春水在其間流轉著。我們伏在桿上,頭朝下,苦苦念著下課的時間,看見顛倒的她站在顛倒的窗前,她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
她心思縝密,總能用許多新奇玩意攻破小女孩的防線,有時是一把折扇,有時是幾塊包裝精美的餅干……都是普通的玩意,她卻總像獻寶似的,甜甜地笑著遞給你,作為認真的鼓勵,而我們也都不爭氣地拜倒在她的糖衣炮彈之下。
那段時間,芙中計劃辦五十年校慶,學校為推一個數十人的大型舞蹈節目作為獻禮而狠下功夫。她作為主導師更是盡心盡力,每日為編創新動作熬夜苦干,這一點是我遁著她每日漸濃的黑眼圈得出的結論。白天,她端著咖啡猛灌,一個人在鏡子前編創舞蹈。輕輕踮起腳尖,扭動腰肢,她和著音樂,展現出人類身體的曲線美。之后,她再把自己認為最好的動作全部教給我們。她對我們苛刻要求,讓我們把舞蹈的神韻傳達出來。當我們舞姿翩躚時,她在一旁兀自沉默地思考著。隨著時間的推移,既定演出時間臨近,我們的課時不得不無限加長,最晚的一次練到晚上十點,與我們搭擋的四級班小朋友瞇著眼,哈欠連天。彼時,我已升初中,拜在她的門下學習已是四個年頭,相較初見時的青澀,她更多了一份成熟的氣質。演出前夕,全班到學校對面的小餐館吃晚飯,十幾個人,幾十個菜,吃得酣暢淋漓,揉著肚皮做片刻調整后,再投入到彩排中。
次日起個大早,我們化好妝,驅車前往芙中。她偎在七座小面包車的副駕座上小憩。她真是太累了,眼眶深陷,巴掌大的小臉爬滿了憔悴的細紋。我心里很是感動,心疼起這個對舞蹈滿懷激情“星星媽媽”。
演出十分成功。謝幕時,我逆著光搜尋臺下的她。她靜靜地站在臺下鼓掌,雖看不清她的臉,但我知道她一定很激動,因為她曾說,這是她第一次編排大型舞蹈,而我們是她的第一批學生。因為滿懷期待,所以收獲的激動與喜悅也會無限放大。掌聲如潮水,此夜意難平。
然而,情到濃時戛然而止。一切變化得太快,就在校慶后不久,她選擇了離開。她辭去了這份工作,辭別了這座城市,只給我們留下一串冰冷的電話號碼。我不知道有誰后來給她打過電話,我也以為我永遠不會原諒這個半途離開的老師。
但幾夜未眠后,我試著理解她,并且原諒了回歸家鄉的她,只是偶爾還會想起初次見面時她那高揚的馬尾,以及那些個一起奮斗的日日夜夜。我開始去告別那段往事,在多年后的今天,一如平常地,為她曬出的新鮮生活點贊。
這一個讓我難以忘懷的女人,璀璨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