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傘頭秧歌唱詞的藝術特點

摘 要：本文以山西臨縣傘頭秧歌為例，深入分析了其句式、結構、音韻、語言等藝術特點，并對新興的網絡秧歌與實地傘頭秧歌進行了比較，力求探索新時期傳統秧歌的繼承與發展趨向問題。

關鍵詞：傘頭秧歌 網絡秧歌 即興編唱 民間文藝

傘頭秧歌是中國北方眾多社火秧歌中的一種，因以手執花傘者領頭舞蹈和演唱秧歌，故稱“傘頭秧歌”。傘頭秧歌主要流行在黃河流域的晉西和陜北黃土高原，是秦晉兩省黃河文化具有代表性的藝術表現形式，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和欣賞價值。在傘頭秧歌的流行地區尤以山西省呂梁市的臨縣最盛，因此又稱“臨縣傘頭秧歌”，2008年7月8日，“臨縣傘頭秧歌”被列為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擴展項目。傘頭秧歌分為扭秧歌和唱秧歌兩部分。秧歌唱詞是傘頭秧歌的重要組成部分，亦是民間口頭文學中的稀有藝術品類，因其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鄉土氣息，極具藝術感染力。筆者有幸學習、整理和研究臨縣眾多著名藝人的秧歌作品，從而形成對傘頭秧歌唱詞的一些粗淺認識，望得到諸位方家的指教。

一、秧歌唱詞的句式特點

秧歌唱詞一般以字數多少，分為七字句、九字句、十字句、十二字句式等幾種格律形式。一般的，無論哪種句式，均為2/4節拍，每句四小節。其基本節奏如下：

七字句式：X X | X X | X X|X — |

九字句式：XX X | X X X|X X|X — |

十字句式：XX X | X X X|XX X|X —丨

十二字句式：XXXX|XXXX|XX X|X

由此可見，七字句式是傘頭秧歌的基本句式，其他句式都是七字句式的變式。在實際演唱中，增減字數是常有的事。字數少了，可加襯字或延長字音；字數多了，可緊縮節奏或將其中個別小節重復處理。但無論長短，每個唱句的最后一拍必是本句最后一個字的延長音。

二、秧歌唱詞的結構特點

一首秧歌多為四句。須獨立成章，能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唱秧歌必須要內容集中，每四句為一首，多用比興，

頭句起二句承三句引申，第四句作總結畫龍點睛。”這首秧歌可視為編唱秧歌的要領。

除上述結構形式外，還有另類。其中一些秧歌可分為兩個層次，每層表達不同意思，而兩層之間又密切聯系，相互印證，共同說明一個問題，這種秧歌可稱為子母式；而另一些秧歌又四句并列，它所表達的意思，多由當時的具體問題產生，雖意在言外，但觀眾心知肚明。我們可把這種秧歌類型稱為并列式。下面分別舉例說明。

（一）子母式 根據上下層意思之間的關系，有陳述——評論型、特殊—— 一般型、一般——特殊型等多種類型。

1.陳述——評論型。前兩句是事件的陳述，后兩句是對該事件的評論或總結。“二先生”就屬于這種類型。例：

七歲上入學把書讀，十三家挑傘把門出；十八班會子來檢閱，人家數二咱數一。（尾字均讀入聲）

2.特殊—— 一般型。這種類型的秧歌是從個別的、特殊的、具體的事例出發，通過歸納、總結和概括得到一般的、普遍的或抽象的結論。例如高萬青唱“侯家溝”：

蘋果核桃大母奉，香水油梨甜葡萄；山上山下都是寶，賽過仙花靈芝草。

3.—般——特殊型。這類秧歌是先揭示一般情況、普遍規律，然后指出在特殊情況下也一定是這樣。或先有抽象結論，后加以具體印證。例：

陽世三界走一回，人的生死說不來；爭眉霸眼想發財，不覺已上望鄉臺！

其特點是：首句給出結論，后三句通過具體事例，說明該結論是成立的。

（二）并列式 此類秧歌多用于應答。例如李銘瑤唱“旱煙袋”：

小熟羊皮煙布袋上緊下乍，木瓜桿桿細個溜溜不叉不八，黃銅腦腦鐵箍箍鉤鉤倒掛，玉石嘴嘴噙在嘴里能把火瀉（sia）。

此類秧歌，因四句并列，都是在羅列事實，其間并無結論。受時間、地點、人物等諸多因素的限制，這種秧歌是最難以流傳的。

三、秧歌唱詞的音韻特點

談到音韻，不得不提到十三轍。十三轍各轍韻母如下：

1.發花轍：韻母包括a、ua、ia；2.梭波轍：韻母包括e、o、uo；3.乜斜轍：韻母包括S、ie、lie；4.一t轍：i、li、erQ；5.姑蘇轍：韻母是u；6.懷來轍：韻母是ai和uai；7.灰堆轍：韻母是ei和uei（ui）；8.遙條轍：韻母是ao和iao；9.由求轍：韻母是ou和iou（iu）0；10.言前轍：韻母是an、ian、uan、iian；11.人辰轍：韻母有en、in、uen（un）、iin；12.江陽轍：韻母有ang、iang、uang；13.中東轍：韻母有eng、ing、ueng（weng）、ong、 iong0。

在臨縣話中，有8個韻轍與此基本相同。它們分別是：中東、人辰、發花、遙條，姑蘇、懷來、一t轍、由求。

其中“中東”轍、“人辰”轍可通韻；而“言前”轍中的部分字，韻母ian在地方話中變成ie，從屬于“乜斜”轍，如：邊、天、尖等字；“飛灰”轍中的部分字，在地方話中又變為“懷來”轍，如：賠、雷、輩等字；而“梭波”轍中的部分字，在地方話中又混入“江陽”轍，如：歌、波、多。此外，臨縣話還保留了大量的古入聲字，它們形成了普通話所沒有的一種獨特的韻轍。如：

七月天霜打了秀穗的谷，娶媳婦來了個燒紙的，斷奶的羊，餓狼撲，揭籠的饃饃鬼出。

在這首秧歌中，尾字谷、的、撲、出在臨縣話中均讀入聲。

四、秧歌唱詞的語言特點

對傘頭秧歌這種語言的熟練掌握和靈活運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出身于知識分子的歌手，其本身的語言習慣已與民間語言大相徑庭。盡管他們也在努力學習并使用民間語言，但仍不免會出現這樣淺析傘頭秧歌唱詞的藝術特點的秧歌：

高高的山崗彎彎的山路暖暖的山風，稀稀的村落矮矮的土墻綠綠的樹藤，熱熱的土炕汪汪的狗叫昏昏的油燈，紅紅的棗兒長長的故事憨憨的鄉親。

此唱詞作為秧歌便不合家鄉父老的胃口！

另有些歌手，對外交流甚少，難以擺脫原始民間語言的束縛。這樣的秧歌，難以讓更多的人接受并欣賞。

那么傘頭秧歌的語言究竟應當是怎樣的呢？我以為知識分子應該以高萬青為楷模，而農民歌手應當向許凡學習。出身于舊知識分子的高萬青老先生，一生唱歌無數。最“文”的，莫過于和陜甘寧邊區李鼎銘先生的對唱了：

李：千里華山是文峰，文王武王兩圣人；西望長安風景好，自古人物出西秦。

高：九曲黃河為硯池，大堯大舜在山西；解州關公奇男子，則天皇帝生文水。

高萬青、許凡二位的秧歌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雅俗共賞。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下狠功夫研究語言。只有將書面語中能為大眾接受的部分和本地語中能為外界接受的部分結合起來，使秧歌口語化、生活化、大眾化，才能為傘頭秧歌開拓一個廣闊的市場。

五、秧歌傘頭的個性特點

傘頭秧歌在長期的活動過程中，有幾位里程碑式的人物，他們的秧歌值得我們研究。

（一）許凡 臨縣許家峪村人，現已辭世。一生乞討，兼作農田。他長期生活在社會最底層，對現實生活有著深切的感受。他的秧歌大都源于現實生活，具有高度的思想性。由于其“乞丐”的特殊地位，極少思想顧慮，他的歌實際上是他心靈的真實寫照。例《祈雨》：

為求下雨把豬獻，雨點點也沒啦見，地里干成鹽末面，神神也會把人騙！

許凡秧歌高度的生活化和深刻的思想性，是無人能夠企及的。

（二）高萬青 生于清末，臨縣林家坪鄉杏洼村人。20世紀30年代初畢業于國立北京大學政法系，已故。他長期在農村擔任小學教師，把他那淵博的學識融入民間口頭語言之中。他的歌樸實無華，通俗易懂，深受群眾喜愛。例：

半夜間吹起沖鋒號，雞叫三遍把人叫，思想上準備打頭炮，不料想同志們早來到。

而在城里又是這樣唱的：

初戰呂梁斗志高，風卷紅旗漫天飄，英雄榜上姓名標，我為同志解戰袍。（祝賀秧歌隊赴呂梁地區演出歸來）

第一首歌，乍聽起來就像是莊稼人唱的，但仔細品味，其立意之新穎、構思之巧妙、語言之風趣、韻腳之規整，又是文化水平較低者難以達到的。第二首歌更適合城里人的口味，“解戰袍”三字，巧用借喻的修辭手法，將迎接凱旋英雄的激動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其文學素養之高，是時下的一些“文人”傘頭難以望其項背的。

高萬青是文學語言與地方口頭語言相結合的典范。

（三）杜云峰 1942年出生于臨縣三交鎮杜家圪凸村，1961年山西藝術學院肄業，在藝術上亦有廣泛的興趣，特別在劇本創作上有著豐碩的成果。

作為一個劇作家，杜云峰特別講究秧歌的結構。“頭句起二句承三句引申，第四句作總結畫龍點睛”是他的慣用手法。他的歌特別富有戲劇性，使觀眾得到一種藝術美的享受。《小姨子》就是其代表作：

我小姨子沒老漢，由我親來由我看，一夜要抱好幾遍，白天送到幼兒園。

杜云峰先生以他豐富的社會經歷、廣博的生活知識、較高的文學素養和獨特的演唱風格，為傘頭界樹起了又一座豐碑。

（四）樊如林、康云祥 樊如林，山西臨縣前陡泉人，生于1925年。函授師范畢業，一生從事文藝工作，集創作、表演于一身。康云祥，臨縣安家莊鄉康家嶺人，生于1946年，初中文化程度。十五歲到劇團學戲，后調入文化館專搞曲藝。在舞臺上，和樊如林是黃金搭檔。

長期從事基層文藝工作，造就了他們非凡的表演才能。他們又是方言運用的典范，其語言藝術已達爐火純青，堪稱語言大師。例：

樊：家住臨縣疙瘩梁，咪老婆名叫康云祥；過去窮的沒衣裳，真他媽的日他娘！

康：家住臨縣藍圖坪，咪老漢名叫樊如林；過去生活實在窮，餓的連個孩也養不行。

他們的秧歌，風趣幽默，別具一格，深受群眾歡迎。他們把舞臺表演藝術帶進了秧歌，使其更具藝術感染力。

（五）賀升亮 賀升亮，高中文化程度，1963年出生于臨縣招賢鎮賀家窳村。賀升亮從小受到這一民間藝術的熏陶，十四歲開始在村里唱秧歌，十六歲挑傘出村表演已被很多人注意。1983年在臨縣首屆傘頭歌手比賽中榮獲“最佳歌手”稱號，之后在多次比賽中連連奪魁，享有極高的聲譽。

賀升亮秧歌有兩個顯著特點：

1.語言豐富，用詞準確。如1992年方山演唱結束時唱：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雷鳴閃電，情也切切意也切切說聲再見，魂也依依夢也依依心連兩縣，風也蕭蕭雨也瀟瀟永遠想念。

2.立意好，構思快。在即席應答中，這種才能表現得尤為出色。請聽：

問題1：（臨縣縣委大院）狗年唱狗，但不能出現“狗”字。考慮時間30秒。

唱：樣子像狼不是狼生來忠心，十二生肖第十一玉帝親封，看家護院是特長無師自通，花果山上隨二郎咬過悟空。

問題2：（太原）針對省晉劇院李副院長梁躍進的業務特長（司鼓）唱一首秧歌。

唱：李副院長山西樂壇堪稱泰斗，打鼓絕技登峰造極得心應手，輕緩時像珠落玉盤風擺楊柳，激烈時如狂風驟雨驚雷怒吼。

諸如此類的場面不勝枚舉，充分顯示了其深厚的文化功底、高超的語言技巧和機敏的應變能力，快而準鑄就了賀升亮在傘界的輝煌地位。

由此看來，一個優秀的歌手，應該具備敏捷的才思和一定的文學素養以及豐富的生活閱歷和敏銳的洞察力，并能熟練地運用民間口頭語言，像劇作家那樣去構思，像舞臺藝術家那樣去表演。若每個傘頭秧歌都這么去努力，傘頭秧歌的明天將會更加燦爛，更加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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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趙國華，山西省中陽縣第一中學教師。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