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榮
改革開放近40年來,中國無論從國內發展還是國際影響層面衡量,都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大國。世界格局和國際環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中國國際地位又在顯著提升,這讓國內有關未來戰略選擇的探討出現分歧,比較典型的莫過于是繼續偏重“韜光養晦”還是更趨積極“有所作為”。
過渡時期面臨兩種戰略思維博弈
國際關系中的戰略研究通常存在兩種思維:一種就是學者型思維。它的邏輯在于相信決策者有足夠的智力和能力做出正確抉擇,相信只要時間足夠,作決策所需要的信息也會足夠充足。這種思維在歷史上的代表就是《孫子兵法》,強調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其特點是謹慎,希望充分利用已有條件,力求發揮優勢、規避風險。
另一種是實踐型戰略思維。這種思維不相信人有能力事先預見到各種情況,并且認為信息永遠不夠,因此更強調在實踐中把握機會。這種思維在歷史上的代表人物有漢武帝、愷撒、拿破侖等,學界代表就是克勞塞維茨。同學者型思維不同的是,實踐型思維強調在確定方向后,要通過積極創造條件來實現目標。
兩種思維中,實踐型戰略思維風險較大,但卻往往創造歷史;學者型思維在書齋中較多,主要作用在于評價歷史。
以此視角觀之,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的戰略思維主要是實踐型占主導地位,這是由各個時期的歷史條件決定的。一個現代新生國家的發展通常要經歷“三部曲”,第一是尋求安全,第二是追求發展,第三是獲得尊嚴,通俗點說就是要先活下去,然后要活得好,最后還要活得有面子。
按照這個邏輯,新中國建立之初的毛澤東時代主要是解決國家生存問題,因為當時西方孤立中國,國內仍有顛覆勢力作祟。試想,直到上世紀50年代中后期還有臺灣特務制造“克什米爾公主號”事件刺殺周恩來總理,可見當時形勢的惡劣。在那種內外壓力下,彼時無論誰領導新中國,首要考慮都是如何讓國家“活下去”,表現出來就是對外不懼打仗,對內強調階級斗爭。
等到中美建交、中國有了“兩彈一星”之后,國家安全問題基本得到解決,然后就開始轉向發展了。鄧小平時代主要就是解決如何“活得好”的問題。要想發展,就需減少內外沖突,國內強調市場優先,對外強調韜光養晦。
現在我們可能正在從第二階段向第三階段過渡,即從發展優先過渡到尋求“活得更有面子”。具體表現就是在國際社會要贏得更多尊重,在國內發展上更加注重質量。以糧食生產為例,其實我國糧食產量近年來已相當充足,每年高達6億多噸。雖然現在不再“吃不飽”,但糧食可能存在不安全的問題,比如重金屬超標等。正因如此,現在國內發展不再像過去那樣一味強調GDP或發展速度優先,而是出現環境友好型、社會包容型等一系列新的發展理念。
國際層面則逐漸從韜光養晦轉向積極作為。在這個歷史階段過渡時期,前述兩種戰略思維的差異逐漸顯現出來,甚至引發激烈爭論。比如一部分學者認為國家發展到了這個階段,歷史條件決定了我們應該更加積極主動、有所作為,但另一部分學者認為中國還應繼續保持謹慎。
現實環境決定中國必須積極作為
我的看法是,中國在戰略選擇上要更加有所作為,這個大的方向毫無疑問,它是由歷史轉換的大環境決定的,不以任何個人意志為轉移。要在國際上發揮更大作用,是因為我們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比如我們的海外利益越來越多。截至2016年6月30日,我國中央政府擁有的海外資產接近7萬億美元,如再加上地方政府或個人擁有的海外資產,這個數字至少還要翻一倍。另外還有人員,現在大概有300萬中國學生在外留學,500萬務工人員在海外各種工程項目中工作,還有很多私營企業經營者長期在外經商,如此等等。照此估算,長期在海外工作學習生活的中國公民大概1000萬人。出境游的中國公民更多,2016年高達1.26億人次,比美國的 7000萬高出很多。這就是中國現在面對的現實,我們的人財物以越來越大的規?!白叱鋈ァ绷?。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國際社會比較平靜,中國還可以不過多去管。但恰恰是在這時,國際上出現了全球治理赤字。比如,隨著互聯網的快速發展以及虛擬世界的出現,極端思想蔓延、跨國電信詐騙等新問題層出不窮;再如,由于發展差異過大,文明以及意識形態沖突變得越來越突出了;還有氣候變化問題等等??傊?,當今世界的跨國界問題比以前明顯增多,有關全球治理的需求也在增強。
原來提供全球治理的主要是歐美國家,但它們現在都不同程度遭遇困難。歐洲國家在各種危機困擾下有心無力,美國則是有力無心,雖然還有力量但變小氣了。雖然原因不同,但作為全球治理供給方的歐美,供給能力確實都在下降。
這種形勢就給中國外交帶來了挑戰,一方面我們的海外利益不斷擴大而且需要保護,另一方面全球治理又出現問題。在此背景下,中國以實踐型戰略思維來參與全球治理,實屬必然。但持學者型思維的人會說這樣做風險大,因為全球治理需要付出資金甚至人命等成本。這時,兩種戰略思維的差異就凸顯了出來。
無論如何,既然中國參與全球治理是由客觀形勢決定的,那么我們只能回應這種客觀要求。在此過程中,實踐型戰略思維要占主導,同時還要注意兩種思維互補。學者型思維需要往實踐型思維的方向上稍微靠一點,幫助后者行穩致遠,不能因為存在風險就說什么都不干,那等于是逃避歷史責任。當然,實踐型思維也要對學者型思維保持尊重,不能對后者一味排斥,需要吸取其中有價值的部分,力求穩扎穩打。
越是意識形態轉型期或歷史轉折期,兩種思維的沖突就越激烈,這很正常。但總體來講,中國已經發展到了這個階段,除了繼續向前邁進別無選擇,有挑戰就去應對,有困難就去解決。兩種戰略思維必須學會相互妥協,畢竟大家都是為了國家發展更好?!?/p>
(作者是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院長)
環球時報2017-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