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一半的童年

莫小揚

寫給你的小故事——

上一次見到爺爺，還是在過年。除夕那天，到爺爺奶奶家吃年夜飯，去得早了些，到的時候他們正在廚房里準(zhǔn)備飯菜。

“爺爺。”

“欸，你們來啦。”

“嗯。”

對話結(jié)束得潦草，看著在廚房里忙活的爺爺，他頭上的白發(fā)似乎比我上次見他又多了一點，而我上一次見他，又是在半年前的暑假了。

我想說點什么，張了張嘴又不知說什么才好。只能呆站在那兒，直到被奶奶叫去在沙發(fā)上坐下，仍覺得恍惚。

沒有哪一刻我會那么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辭，也沒有哪一刻我會那么懷念童年時那個幼稚粘人的自己。

幼兒園的時候，爸媽忙于工作，來接我放學(xué)的都是爺爺。

爺爺騎著三輪車，每天下午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幼兒園門口，老師放學(xué)有早有晚，而爺爺始終早早地等在那兒，從不會遲到。

那時的我，出了門就往爺爺身旁跑，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爺爺爺爺，今天老師給我貼了好幾個小紅花。”說完還要指著額頭，“好看吧。”

“囡囡真棒。”爺爺一面說著一面把我抱進三輪車?yán)铮黄鸹厝サ倪€有堂哥，我們一人坐在三輪車的一邊，車晃晃悠悠，踏上了我們回家的路。

路不算長，但那時的時光似乎走得格外慢，跟著三輪車一起晃呀晃。我和哥哥念叨著一天發(fā)生的事，爺爺多是聽我們聊，偶爾也說一句，聲音像古城里回蕩的鐘聲，讓人心安。

直到現(xiàn)在，我一閉眼就能回想起那條路旁的香樟，路旁的小店，還有，爺爺騎著三輪幾百天如一日的背影。小時候的我只是打量著那佝僂著的背影，無知無覺，而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一陣陣酸楚涌來。

回家的路上，常會有小販在路口的拐角擺攤，比較多的是一種燒餅。做的方式很特別，把做好的餅放在一個大油桶里烤，具體的原理我不甚了解，記得清楚的只有餅的酥脆。我們通俗地把它叫做大餅，那是童年的美食，每每在路上遠遠地看到了那個大油桶，我就已經(jīng)開始期待；也從不用纏著爺爺說“我要吃”，因為爺爺自然會騎到那兒停下來，掏出零錢給我和哥哥一人買一個大餅，“慢點吃。”他笑瞇瞇地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而自己卻不吃，買完了就繼續(xù)騎車把我們帶回家。而那之后的路途，似乎一路都彌漫著餅的香味。

時光走啊走，就到了小學(xué)。一二年級仍舊是爺爺來接我回家，那時爺爺已經(jīng)不再騎三輪車，而是開著一輛小摩托，速度快了不少，也更省力。不變的是他仍舊和以前一樣，每天早早等在小學(xué)門口，我一出門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別的同學(xué)有時會因為家長的突然晚到而哭喪著臉，我卻從未體會過那種心情。他也仍會在路邊給我買大餅，和以往一樣叮囑一句，“慢慢吃。”

二年級的時候，流行起一種筆盒，帶著密碼鎖，我也順著潮流買了一個，卻一不小心改了密碼沒記住，整個人都蒙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滿腦子都是里面的筆怎么辦呢？告訴爸爸媽媽被罵了怎么辦呢？那天和往常一樣回家，我一路上沒精打采，被爺爺發(fā)現(xiàn)了。

“囡囡，今天在學(xué)校不開心？”

本來忍著的眼淚在這一刻再也憋不住，我一面哭一面把事情告訴了爺爺，他聽完和往常一樣摸了摸我的頭，“沒關(guān)系的，明天爺爺再給你買一個新的，再給你把筆也買好。”

我抽噎著點點頭，可仍然覺得心里有個疙瘩，沒辦法原諒自己。

后來爺爺看我仍舊悶悶不樂，忙完了手頭的活，就問我要去了筆盒。

我把筆盒遞給爺爺后，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發(fā)現(xiàn)他戴上了他的老花鏡，就著臺燈的光，瞇著眼睛開始幫我試起了密碼。一個又一個，錯了就換，沒流露出半點不耐。燈光下，爺爺?shù)氖植紳M了皺紋，爺爺?shù)氖趾艽螅誀恐业臅r候很有安全感，而現(xiàn)在這樣一雙有力的大手，要和一個小密碼鎖作斗爭，卻顯得吃力了些。

“爺爺。”我在旁邊叫著，“不用了……這樣很累……”

“沒事。”爺爺抬頭望了我一眼，眼里是安撫的笑意，“我也沒別的事干，你去找哥哥玩吧。”

我猶豫著走開了，再看到爺爺?shù)臅r候，看到的還有我那已經(jīng)打開的筆盒。

“囡囡，不要難過了，以后也要小心，知道嗎？”

我點點頭，望著爺爺眼角流露的疲憊，欣喜只是一閃而過，隨即涌上心頭的，是那時我不明白由何而生的酸澀。

現(xiàn)在的我終于明白，那叫心疼：我心疼爺爺對我的付出，更為自己的無以為報而感到懊喪。

再后來，接我放學(xué)的變成了爸媽，我看到爺爺?shù)臋C會變成了一周一次。又過了一年，四年級我被送到寄宿學(xué)校，有機會看爺爺?shù)拇螖?shù)越來越少，直到現(xiàn)在的一年寥寥數(shù)次。

那些離開爺爺?shù)娜兆永铮覟楦鞣N各樣的事情煩惱哭泣，再也沒有人摸摸我的頭說：“沒事，囡囡開心點。”我也漸漸被折騰得幾乎忘了爺爺，忘記了他曾對我多么好，我應(yīng)該多去看看他，多陪他說說話。

現(xiàn)在，我開始喜歡回憶過往，回想起爺爺，一次比一次難過。更感到無能為力的是，我被歲月打磨成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再也不會童年爛漫的撒嬌。

童年時香脆的大餅，已經(jīng)消失在了無錫的街頭，帶著我一去不復(fù)返的童稚歲月，而爺爺一日一日老去，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我知道，爺爺也是不善言辭的人，所以現(xiàn)在我去看他的時候，他也不會找很多的話來說。只有從奶奶的嘴里我才知道，爺爺常和她說：“囡囡太瘦了，要多吃點，別怕胖。”小時候也一樣，爺爺從不多話，可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讓我感受到了濃濃的愛。

其實我也知道，我的爺爺，他很普通。他對我的愛，從未通過什么了不起的舉動表現(xiàn)出來，所以我的文章也寫得這樣普通。

可是當(dāng)我回想起童年，腦海里都是他等候的身影，是他遞來的大餅的香味，是他在燈下瞇著眼睛幫我開鎖的模樣。那么瑣碎的記憶，它們占據(jù)了我大半的童年，沒有爺爺，我的童年也就少了至少一半——至少一半的溫馨，至少一半的快樂，至少一半的愛……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