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淚都已蒸發成云

不消停

收到母親的視頻請求時，將近晚上十點。我正在準備一早要演示的商英ppt，騰出一只手插了耳機接通，她很少這么晚來打攪我，怕有什么事情。我將手機立在筆記本鍵盤上，雙眼兼顧著兩個屏幕。

小框框里的母親照例詢問了我幾句最近吃沒吃好、穿沒穿暖后就住了口，電波里有那么一段靜默，只剩我噼里啪啦的敲擊聲。忽地聽她嘆了口氣，我聽出其中隱忍的哽咽。

“你今晚怎么啦，有什么事兒嗎？”我將眼神移到攝像頭，露出乖巧的笑，問她。

“沒事，就是想你了。”她頓了一下，“今晚你弟惹我生氣，我就想到你小時候多乖啊，感到好對不起你。”

母親突如其來的道歉驚慌了我，這么多年過去了，就這樣揭去舊事上塵封的絨布，抖落心酸的揚塵。

弟弟正在上小學，還處在“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年紀，可我在他那么大的時候卻是“留守兒童”，這是母親感到抱歉的原因。

噩夢里曾反復出現一個大霧彌漫的清晨，我背著書包反坐在爺爺的自行車后座上，看著那個對我擺手的身影逐漸模糊在霧氣與淚水中。我想要跳下車，卻又不敢，因為我們拉過勾了，我要好好表現，她說三年后會給我更好的生活。盡管之前說好了，到校后我還是伏在桌子上斷斷續續地哭了一上午。我有一個很關照我的老師，即便我性格不討喜又孤僻，她還是讓我當芝麻官、參加活動，試圖將我的想念與孤獨稀釋，但并沒有什么用，打小我就喜歡獨來獨往。

后來我開始翹首企盼著月初，等待收到那封貼著異域郵票的信件，在那幾張沉甸甸的紙上，母親會分享工作之外的趣事，末尾是一貫的叮囑。大概我喜歡寫東西的習慣就是從那時形成的，我把雞毛蒜皮的日常、表現優異時受到的獎勵。當然還有對她的思念逐字寫下，不希望有無法付諸筆端的情緒，如若不能分享，那實在太難過了。

但更多時候，童年的我只能靠著想象來慰籍。失眠時我不去數羊，而是倒數著母親回國的日子，想象著她會帶我吃我還沒吃過的KFC，會給我買時髦好看的新衣服，還會在我的滿分卷紙上瀟灑地簽下她的名字……想著想著就哭了抑或笑了，接著跌入沉沉的睡眠里去。

其實有關那三年的細枝末節我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個孤獨的小女孩倔強又愛哭，她乖巧聽話，小心翼翼地成長，只怕母親不滿意她的表現而拋棄她。

我終于等到了母親的歸來，小孩兒的反應慢半拍，我看著抱著我喜極而泣的母親，只顧呆呆地樂。緊接著我又被“留守”了第二次，是父母北上創業。

可能很多孩子成長過程中都會遇見這樣的情況，父母補償的方法就是給很多很多的零用錢，我也不例外。我儼然成了一個土豪小學生，可整個孩提時代缺失的陪伴卻是用多少錢也換不回來的；我總不敢翻開童年厚厚的日記本，怕會驚擾了里面沉睡的淚痕與詰問。

之后弟弟的到來得以讓母親長久地呆在我身邊，起碼是我生活的這個城市，我情愿與小家伙分享這份陪伴，即便我已經不再那么迫切的需要了。不是沒有怨過，細細想過之后卻感到由衷的感謝，我們之間不存在抱歉。兒時的我愛好廣泛，每每別人問起長大后要做什么時，我脫口而出的都是xx家，母親欣喜于我的鴻鵠之志，又想到當年因家境而輟學的自己，狠了狠心去漂洋過海。

歲月幾經更迭，如今我們顛倒了角色，我不再如孩童時那般依戀她，她卻像小孩一樣粘我，可愛極了。最近她還商量著要和我一起去旅行，我也想盡可能地給予她女兒應有的陪伴，想要走在母親的身邊，做她的朋友，把失去的時光一一彌補。

寫給圍子姐：

看到六月策劃“童年”，我仔細想了一下竟然沒有什么讓我特別印象深刻的趣事，孤獨，是的，我很小就有孤獨這個概念了，如影隨形；很羨慕那些小時候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小孩，他們真是幸福啊！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