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親抱抱，舉高高

蘇意

我突然很感動，我的童年沒有得到過的承諾，妹妹得到了。如果可以，很想回到過去對那個小姑娘說，別哭，以后都不會了。

幾天前，我回了趟家，剛好趕上家里的一次小聚會，熟悉的親戚都來了，一天下來還算其樂融融。直到最后我忽然發現，今天妹妹伊伊格外不在狀態，連平時最愛吃的肉也沒有吃。

“今天寫作業不認真，最簡單的拼音都拼錯，被我打了。”舅媽笑著回答我的疑問，卻對一邊嘟著嘴一言不發的伊伊冷眼。我看明白了，這兩個人是在“冷戰”。

小姑娘抱著玩具在玩，不理任何人，噘著嘴始終不吭聲。

我看著置氣的伊伊，突然感覺內心被什么擊中，有一種熟悉的情緒在心里蔓延。好像大多數的大人對于小孩都有一種偏執的教育方法：不打不記心，不打不成器。他們覺得，小孩子是聽不懂道理的，武力是唯一解決的途徑。

也是七八歲的年紀，懵懵懂懂，剛剛開始記事，見天地愛玩，常常回家已經天黑了。媽媽為了讓我長記性，家里常會備著一根很長的竹鞭，大概就是那種把竹子的枝葉折下來，編成細長的一條，輕便又好使。我們這叫“竹哨子”，我媽說以前拿來放牛特別好用。

然后她拿來打我，從小打到大。

她打我，印象最深的有兩次。

那時候我們家是真窮啊，在全民奔小康的時代，我們家連兩毛錢的零花都拿不出來。那一天我不知怎么了，看到同學們都拿著小零食從小賣部出來，再一蹦一跳地回家，突然就很羨慕。中午回家吃飯，小心翼翼地和媽媽商量：“媽，可不可以給我兩毛錢？”

那時候小賣部的辣條只要兩毛錢。

媽媽一開始很不解問我要來干什么，我沒說實話，覺得她好摳啊，連兩毛錢都不愿意給我。我始終不肯說，媽媽也始終不給，我磨啊磨，一直到上學快遲到了，我才吞吞吐吐地說出實話。

現在想起來，媽媽聽完似乎露出了心疼的眼神的，可是一摸口袋，發現沒有零錢，說下次再買。

我不能理解，特別犟，非要她拿出兩毛錢給我，她不給就大哭。媽媽一開始還會哄，過了一會兒耐心就沒了，臉色沉下來，見我還哭，從墻上摘下備著的竹哨子就往我小腿上抽。

那動作堪稱行云流水，干脆利落，一點都不帶客氣的。一鞭子下來，是真的皮開肉綻。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殺豬的慘叫，我是慘叫加號啕。

大概我是真的觸怒了我媽，她握著竹哨子的手根本停不下來。下手之狠辣，一度讓我懷疑我是不是親生的。

“你再哭！再哭！馬上停掉不準哭了！”

我抽噎著始終停不下來，最后被生氣的媽媽關進房間里，任由我怎么拍打房門，都不為所動。

那是我媽打我打得最嚴重的一次，嚴重到我現在都還記得那時的天氣，想起來覺得小腿上還泛著疼，感受得到小房間里黑暗的窒息感。

之后怎么和媽媽和好的我已經不記得了，反正被打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我再也不要和她說話了。

在網上看到一句話說，小時候你不聽話父母會打你，可等長大了打不過了，就開始講道理了。

然而一直到我的童年末期，我媽也還是沒有放下她的“竹哨子”。

那一次似乎是鄰居家的女孩考試沒考好，她爸爸在我家絮絮叨叨地講起原因，將所有責任都推到我身上，說是我帶壞了她女兒。

當著許多人的面，言辭之犀利，當場把我罵哭了。而我媽，也秉承一如既往的“不管對錯都站著別人那邊”的原則，開始附和著教育我。我當時無法理解，我是你的女兒啊，為什么你要幫著別人說話。

于是我還嘴了，媽媽怒目圓睜，拿著竹哨子又是一頓打。那次更疼，我的哭聲更撕心裂肺。

而那次之后，我也真的連續一個月都沒有理我媽。不管她怎么示弱，主動求和，我始終冷眼，難得的堅持，因為我覺得我沒有做錯，而她當著許多人的面無視了我的自尊。

“你把我當成誰了？你的敵人嗎？”在無數次求和失敗之后，我媽質問我。

我當時就是把她當成敵人的。我多委屈，為什么我最親的媽媽都不愿意相信我，每次都是我的錯，只知道打我。那段時間，我想起這件事就會掉眼淚。不只是因為竹哨子的疼，還因為父母的不相信和失望。

而好像就是那次之后，我媽再也沒有打過我。我恨之入骨的竹哨子，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現在已經不再記恨，如果不是媽媽從小嚴苛待我，我也確實記不了心，這些年來之所以沒走歪路，要感謝她。可我始終不接受這樣的方式，她給我的童年蒙上了一層很重的陰影。

“伊伊，我給你所有的糖和蛋糕，不要難過了好嗎？”我捧了一把糖遞到妹妹面前，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地哄，到最后，伊伊突然抱著我，號啕大哭起來。哭聲里有一種陰影散去的釋懷。

舅媽似乎有所動容，也蹲下來哄她，“伊伊，媽媽保證以后不打你了好嗎？”

我突然很感動，我的童年沒有得到過的承諾，妹妹得到了。如果可以，很想回到過去對那個小姑娘說，別哭，以后都不會了。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