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希拉里遇見昂山素季

雙方官員在宴會廳里吃著12道菜——從炸蟹肉到雞蛋綠豆炒飯的宴席時，隨行記者團的記者們餓著肚子，癱在寬大而俗氣的椅子上，呆呆地望著等候間里的小佛像、頭頂上的吊燈和四周的各種金器。等候間的裝修風格混合了傳統亞洲審美、呆板的中式設計和海灣阿拉伯國家暴發戶的口味。外界估計，光是這座官邸的修建費用就達到40億美元。緬甸大興土木建設這座新首都，使其經濟更加元氣大傷。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城市背后，這個國家瘧疾橫行，人民在日均不到1美元的生活費用中苦苦掙扎。

訪問結束。希拉里和隨行代表團同緬甸人道別，隨即坐進汽車準備出發。緬甸記者不停地拍攝希拉里乘坐的禮賓車。吳登盛、杜欽欽溫和隨員們站在官邸門外的樓底，看著車隊一路遠去，駛過護城河上的橋。其中一輛車里的美國官員向吳登盛揮手道別，他也揮手回應。在巨大的大理石官邸映襯下，他的瘦小身影越發顯得孤獨。

我們在車上看到遠處的歐巴達丹蒂金塔（Uppatasanti Pagoda）。這座金塔是按照仰光大金寺金塔（Shwedagon Pagoda）原樣建造的，高度也跟大金塔一樣是325英尺，但里面擺放的玉佛，面目看上去竟然很像丹瑞本人——之后我們即將去仰光看看“真貨”。

我們到達仰光時，太陽正緩緩下山。車隊快速駛上窣堵坡，剛好在日落之前駛到大金塔面前。這座世界上最古老的佛塔同常見的多層浮屠不同，形狀更像一個尖塔，塔身上的黃金和數百枚寶石及鉆石在夕陽照耀下閃閃發光。在仰光，幾乎每一個角落都可以一眼望見大金塔。

在進入大金塔之前必須脫下鞋襪。希拉里脫下鞋襪，露出了深紅色的指甲油。穿著西裝、戴著領帶的外交特工們依舊一臉嚴肅，但看到他們光著腳在寺里躡手躡腳地走，不時在步話機里低聲說話，卻有種看動畫片的滑稽感。大金寺沒有因為希拉里來訪而對游客和本地人封閉，代表團在寺內游覽時偶爾有人高呼“我們愛你，希拉里”并鼓掌。希拉里的隨員和外交特工希望當地人能更接近希拉里，但緬甸警察則一直試圖把他們推開。

靜謐而色彩繽紛的大金寺有種催人沉思的氣氛，除了圍觀群眾的歡呼偶爾刺破寧靜，唯一的噪音便是希拉里伸手敲響其中一個40噸重的大鐘時發出的聲音。這座神圣而美麗的寺廟里布滿了珍貴的寶石，以及用霓虹燈模擬的形狀怪異的“佛光”。在出訪中，希拉里很少像這樣深入游覽當地的名勝古跡，平復心情。現在她即將前往本次行程最讓人期待的一個會面。

美國駐仰光代辦處是一棟有著英國殖民時代風格的樓房，帶有門廊和天井，屋內鋪著柚木地板，透著一種恬靜的、不易覺察的優雅。晚上7點鐘，一輛老舊的白色小汽車駛到代辦處門口。車門一開，一位身材纖弱、舉止嫻雅的女性隨即走出來，急匆匆地踏上代辦處小樓的門檻，準備投入她已經期待了數周的會談。

不論是人生軌跡、個性還是形象，希拉里和昂山素季兩人都截然不同，但她們多年來一直讀著關于對方的夢想與奮斗的文字，兩人一見面仿佛久別重逢。巧合的是兩人的衣著正好款式相同：都是白色亞洲風格外套，都將頭發挽起來結成發髻，昂山素季的低馬尾辮上還綁著幾朵花。

希拉里大概是第一次會見同自己一樣全球知名的女性：這位民主運動家舉止文靜，信念卻如鋼鐵般堅定。而身為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備受全國人民愛戴和身邊人敬重的女政治家昂山素季，大概也從希拉里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希拉里通常會高聲說“你好”來問候來訪者，但現在她卻用溫和的聲調同昂山素季打招呼，邀請她在代辦處共進晚餐。昂山素季同希拉里在門廳處握手，顯得略有些緊張。之前她們從未真正會面過，只通過一次電話，但希拉里同昂山素季卻一見如故。會面氣氛親切卻又熱情洋溢，兩人站在門外微笑著讓記者拍照，并輕聲交談。

昂山素季告訴希拉里，她還保留著1995年北京聯合國婦女大會的海報。希拉里在這次大會上發表了關于婦女權利的歷史性演說。當時任美國駐聯合國大使的瑪德琳·奧爾布賴特和其他要人在其中一張海報上簽名，奧爾布賴特隨后突擊式訪問緬甸時將其送給了昂山素季。

希拉里的出訪行程總是異常緊湊，她很少有時間，甚或根本沒有想過同某人單獨共進晚餐，而且行程上本來沒有安排這次晚餐，而只安排兩人第二天在昂山素季的房子里做一次正式會談。但從華盛頓大老遠飛到緬甸卻只同這位標志性的女政治家做一次官腔式討論，這令希拉里無法接受。在代辦處小樓正門的房間里，一張鋪著白桌布、放著白色瓷器餐具的桌子靜靜地等待著兩人。在廚房里，緬甸大廚忙了一整天準備了一桌緬甸風味菜式，其中有昂山素季最喜歡吃的幾道菜。

希拉里和昂山素季首先在天井里茶聚，陪同的官員包括曾經與昂山素季會面的科特·坎貝爾，以及與她素未謀面的希拉里幕僚長切瑞爾·米爾斯等人。最初的緊張逐漸消失，兩人漸漸開始天南海北地談話，仿佛是多年無話不談的老相識。在飛機上，希拉里看了一部根據昂山素季經歷改編的電影《昂山女士》（The Lady），而昂山素季則讀過希拉里和比爾·克林頓各自的自傳。由于天氣涼爽，希拉里特意安排將房間里的餐具取出來擺到天井里的玻璃桌上。隨員們退出門外，兩人開始共進晚餐。

希拉里向昂山素季致送了埃莉諾·羅斯福（弗蘭克·羅斯福總統的夫人）寫作并親筆簽名的珍稀版書籍。她還為昂山素季家的寵物狗備了一個咀嚼玩具和一個碗，準備明天送去。昂山素季回贈了一條親手做的緬甸傳統銀色項鏈。兩人還暢談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和緬甸的未來。晚餐持續了足足3個小時。

第二天早上，兩人準備做正式會面。早上9點剛過，希拉里的黑色禮賓車便開到了昂山素季家的門口。這棟老式房子坐落在仰光其中一個湖泊的岸邊，以往曾經是昂山素季的軟禁地。我在電視上看到過這棟樓，于是一下子認出了寬大的正門門廊、紅色瓷磚的房頂、屋旁的草坪，還有屋后的湖面。昂山女士正站在正門門廊等候著。希拉里頭上結著發髻，身上穿著淺藍色長褲套裝，脖子上戴著昂山素季昨天送的銀色項鏈。

兩人相互親吻了對方的臉頰作為問候。昂山素季向希拉里介紹了自己的親屬和隨員，并帶她參觀整座房子。談到所有人為迎接希拉里來訪而大搞清潔時，昂山素季不禁笑出聲來。兩人和各自的隨員在一張圓桌旁坐下來，希拉里和昂山素季開始談論如何促使緬甸領導人同反對派以及外部世界對話，以保證改革的切實推進。昂山素季已經同吳登盛發展了較友好的關系，她表示她信任吳登盛推動改革的真誠。她又告訴希拉里，她一直在讀從前軍人轉變為政治家的人，包括美國前總統德懷特·艾森豪威爾的書籍。

會面過后，希拉里和昂山素季在周圍的花園中漫步，昂山家的寵物狗在兩人身旁跳來跳去。記者們不停地拍照。兩人繞了一圈后回到屋內，走到后門的門廳向媒體發表講話。

昂山素季已經表明會參與即將到來的國會大選。她在對記者的表態中暗示了自己的競選綱領，包括呼吁政府給這個“多民族聯邦”中的每一個族群以平等的權利。

昂山素季緊握著希拉里的手，表示她感謝美國的幫助，也對美國“經過仔細考慮的”、同緬甸軍政府重新接觸的方針表達了感激。希拉里試探性地探出身子去擁抱昂山素季，昂山女士熱烈地擁抱了她。兩人像失散多年后再見的姐妹一樣大笑著，然后一起離開了門廳。在正午的陽光下，在這座殖民時代房子的后門門廳里，美國的權力和希拉里的魅力仿佛融為一體。是時候回華盛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