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繆騫人么

黃佟佟

以前我在雜志社上班的時候，我們老板娘是正宗的廣州人，有次閑聊我就問她，喲，剛剛改革開放的時候廣州人最喜歡的女明星是誰？汪明荃么？

“哈，乜汪明荃，繆騫人那！那時還冇有線電視，家家戶戶支一個天線偷偷看TVB，《狂潮》大結局那天，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最紅是周潤發和繆騫人啊。繆騫人啊，真是靚得不得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繆騫人這個名字，你看，就算是我這種超級港劇迷，喜歡的明星也從翁美玲、萬梓良那一代算起，繆騫人根本就是史前明星。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紅極一時的《狂潮》《網中人》，內地的觀眾都無緣一見，只有廣東人知道。說起來，這也是一個人的星運，誰能說那時在香港，米雪紅過繆騫人？可是誰讓《霍元甲》是第一部正式被介紹到內地的港劇呢，所謂因緣際會，就是這個意思。

我真正意識到繆騫人靚得不得了，還是無意中看的1986年的老港片，叫《最愛》。《最愛》是張艾嘉導的第一部戲，故事本身沒什么意思，兩位閨蜜爭男人的故事。這部電影最讓我感興趣的是，臺前幕后都是人物：女主是張艾嘉、繆騫人，男主角是當年最火的男星林子祥（后來娶了葉倩文），配角是嫩得掐出水來的李麗珍（李麗珍因此片結緣作詞人潘源良，二十年后終成情侶）和羅美薇（后嫁給歌星張學友，育二女，有嚴重潔癖），攝影是馬楚成，美指是張叔平。而讓我最震驚的是，里面的服裝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啊，繆騫人的深紅格子收腰短裙，張艾嘉的銀色圓領外套，以及張艾嘉她媽那件極簡駝色大衣，大方簡潔雋永漂亮，我都恨不得沖到里面想把它們占為已有——讓人想起亦舒小說里那些美麗的女主角，原來她們真的是存在過。

也許因為劇中人物常穿旗袍的設定，讓繆騫人看上去不太美，她屬于線條太硬的人，尤其不適合穿旗袍，許鞍華選她演《傾城之戀》的白流蘇簡直是敗筆。但是她只要一穿洋裝，立即氣場全開，有一場戲她穿收腰洋裝配一件棕色開司米短衫，走出醫院時，那氣場，真是沒得頂，連背影都美不勝收，我看得心曠神怡。繆騫人走紅于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在王菲還沒有出現的年代里，她是時尚界的有型女神，香港導演文雋說：繆騫人能把英語法語普通話說得如白話一般精熟，在上世紀70年代月薪300元的時候，便敢穿YSL去拍戲——也是，別人都是因為家貧去拍戲，為了賺錢；她是為了興趣，她是真正的書院女，祖籍廣東，出身中產，讀美國學校，去瑞士讀書。時裝精黎堅惠一往情深地回憶她九歲的時候看著心中的女神在海運大廈前著一條粉藍露背吊帶裙和白色高踭鞋（高跟鞋）的倩影。

但可惜，繆騫人很早脫離電視圈，電影也沒有大成。在經歷了與周潤發和林姓電視大亨的戀愛后，她閃電嫁給華裔導演王穎，然后就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不再愛華服美鞋，就連參加金馬獎也是白襯衣配平底鞋，“我買衣服都買男裝，可以跟先生一起穿，大一點也沒關系”。1991年之后息影，長居LA，三十年間極少露面。老公拍電影時會拎著湯去探班，但不愿拋頭露面，和老公走紅毯都不愿意。去年我有朋友在深圳遇到來參加會議的王穎夫婦，我問她繆女神變成了什么樣子，她默默發給了我照片，是一個穿白色T恤苗條黝黑的女人，十足十LA全職太太。

在廣東人的哲學里，一個女人無論多么有成就，最幸福還是要找到一個男人，而且一旦結婚，最矜貴的表現就是深居簡出，甘為男人洗手做羹湯。這讓多少有才華的女人驚鴻一瞥之后就消失人間，難怪很多年前張愛玲曾寫過一句話，“最恨有才華的女孩早結婚”。當然很可能繆騫人就是厭倦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名利場，追求“越平淡越好”的生活。對于她，當然是求仁得仁；但作為一個喜愛她的粉絲，還真是不免有一點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