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曰雨
兩年前,第32屆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首度推出“向大師致敬”系列。兩年來,該系列曾經向作曲家呂其明致敬,上演其代表作管弦樂序曲《紅旗頌》、交響詩《鐵道游擊隊》;上海民族樂團、上海文廣民族樂團則以兩場音樂會向“二胡皇后”閔惠芬致敬;上海交響樂團則邀來曹鵬、陳燮陽、侯潤宇、余隆四代指揮,以接力執棒的方式向中國第一代指揮家黃貽鈞致敬;上海大劇院陣勢更大,接連三場音樂會向西貝柳斯致敬,開國內演出西貝柳斯交響全集之先河。
而今年第34屆上海之春“向大師致敬”的對象則是中國花腔女高音歌唱家、聲樂教育家、有“中國之鶯”美譽的周小燕先生。今年致敬的“載體”則是在東方藝術中心音樂廳上演的兩場由上海音樂學院青年歌劇團和青年合唱團擔綱的音樂會版歌劇《一江春水》。
歌劇《一江春水》2014年首演于上海大劇院,次年在天津上演第二輪,它是周小燕先生在人生最后幾年中主抓的一部大戲,直到躺在瑞金醫院的病房里都在傾心關注的一部作品。因而,用它的復排和上演來紀念周先生,顯然最合適不過。
上音副院長、聲樂歌劇系主任、著名男中音歌唱家廖昌永是周小燕先生的得意門生,也是歌劇《一江春水》首演版的領銜主演,又是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藝委會成員,它的多重身份都與本屆音樂節“致敬周小燕”的話題密不可分,于是本刊在他帶傷完成《春思曲——中國藝術歌曲百年(一)》廖昌永獨唱音樂會后,對他進行了專訪。
音樂至上,觀眾至上
本屆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上,廖昌永不僅是幕后組織者,而且還有上臺任務,用一臺獨唱音樂會,推廣他的中國藝術歌曲研究。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在黨校學習時右腿的意外受傷,使他只能坐著輪椅排練,坐著輪椅上臺。他在微博上感言,推掉了近期的所有活動,唯獨舍不得的就是這場音樂會。
坐輪椅上臺,既是對觀眾負責,也是對音樂的熱愛。現場所有觀眾無不被他動人的歌聲和執著的情懷所打動,經久不息的掌聲一次次將音樂廳撐滿,不愿離去的粉絲把后臺堵得水泄不通。
采訪時,廖昌永想起了周先生:對啊,那年在排練歌劇《弄臣》時,她也是坐著輪椅去現場探班。或許這兩部輪椅在不同的時空里,隱喻著某種傳承:輪椅代表著重重障礙和不完美的形象,但在秉持相同的“音樂與觀眾至上”理念的周小燕與廖昌永看來,輪椅只是一個幫助自己逾越困難最終通往舞臺和音樂之境的工具。
廖昌永說,他的獨唱音樂會也是向周小燕先生的致敬,先生生前一直教導我要把唱好、推廣好中國歌曲作為終身之事業,所以,從《毛澤東詩詞音樂會》,到《風雅頌音樂會》,再到《春思曲音樂會》……希望先生能滿意學生的努力。
有趣的是,廖昌永的這場獨唱音樂會在最初申報本屆“上海之春”時還與楊小勇的獨唱音樂會“撞名”,都把演唱曲目里那首中國二三十年代經典藝術歌曲《教我如何不想她》作為整個獨唱音樂會的標題,在組委會協調下,廖昌永獨唱音樂會題目改為《春思曲》,但開場曲目仍是劉半農詞、趙元任曲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或許,這首歌的名字最能表達此刻廖昌永對周小燕先生的思念之情。
歌劇事業,貢獻巨大
今年是周小燕先生誕辰一百周年,也是去世一周年,同時也是上海音樂學院九十周年校慶。“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今年確定向周先生致敬是很有意義的。”廖昌永說。
“當然向周小燕先生致敬,并不僅因為今年是她誕辰一百周年和去世一周年,更重要的是歌劇《一江春水》是她身前抓的最后一部戲。”廖昌永認為,“這次重演這部戲,也是對她的藝術追求、藝術理想的一種傳承。”
周小燕先生對于中國歌劇事業發展的貢獻非常大。1988年周小燕歌劇中心成立時是歌劇在中國最低潮的時候,就在那個環境下,她利用自身的影響力努力促成這個機構的誕生,她的目的就是為上海、為中國培養更多成熟的歌劇演員。
周小燕歌劇中心成立至今將近三十年,做了很多工作。比如跟美國舊金山歌劇院的合作,以及做國際歌劇大師班,培養出一大批優秀的歌劇演員。但是她仍感到不滿足,她覺得我們老是在唱國外的作品,什么時候能有一部自己的歌劇?什么時候上海音樂學院可以創作一部屬于自己的歌劇?
經過蠻長時間的醞釀和努力,周小燕先生從幾十個歌劇題材中最終選定了《一江春水》,它于是成為上海音樂學院主導創作的第一部歌劇。
周小燕對當時中國原創歌劇的創作、制作狀況有著異常清醒的認識,她認為中國歌劇正面臨著“既難唱又難聽”、“政府不疼,百姓不愛”的瓶頸和困境,所以必須花力氣打造雅俗共賞、唱遍中國、揚名世界、長期傳承的中國經典歌劇。這也就是她創辦周小燕歌劇中心和堅持搞中國原創歌劇的一個初衷。
親力親為,重視細節
周小燕先生去世這一年,我們這幫學生對她還是如此地念念不忘。甚至居然還是生怕自己哪一點做得不好,會被周先生批評。廖昌永動情地說。
周小燕先生做事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什么事都喜歡親力親為。只要她抓的戲,在整個創排過程中,從劇本到舞臺,每一步都要大駕光臨。哪怕已是耄耋之年,哪怕是八月份的高溫季節,哪怕只是兩小段試聽,周老師都要堅持到場。
每次跟樂隊排練,周老師也總是跟演員在一起。每天晚上還會打電話給廖昌永,告訴他排練中的各種問題,獨唱的問題、合唱的問題、樂隊的問題、舞臺的問題……在旁人看來,她絕對是名副其實的“藝術總監”,只要她認為對藝術有礙的有損的,她都會一一羅列出來,要求大家逐條整改。
“周老師反復跟我們說,每個細節都很重要,每個細節都要得到重視。成敗在于細節,要去重視它,要去精雕細琢它。”廖昌永說。在這些藝術觀點上,周小燕對廖昌永有很大的影響。
在《一江春水》的整個創作過程中,廖昌永斷斷續續地寫微博,從他的微博里也可以看到,周小燕先生無論生病之前,還是生病之后,她對這部戲的關注是始終如一的,可以說從來沒有放松過。“還沒進醫院的時候,那一定是事必躬親,一定要親臨現場的;住進醫院以后,我們要么等她偶爾‘放假回家時去她家里匯報,要么去醫院匯報。”廖昌永說。
下半場球,進了兩個
2009年,周小燕先生93歲高齡,人民大會堂舉行紀念中國文聯成立六十周年大會,周先生榮獲中國文聯頒發的從事新中國文藝工作六十周年榮譽證章并代表老藝術家發言。
發言的最后,她說道,我要告訴大家我的一個夙愿。盡管我已經九十多歲了,但我的藝術生涯就像才剛剛踢完足球的上半場,我還要踢下半場,爭取再進兩個球:一個是爭取再培養幾個熱愛祖國、永遠站在人民一邊、為人民服務的歌唱藝術家和人民的好教師;一個是爭取打造一部原創的、能走向世界的中國歌劇。我希望能夠實現這個愿望!
“現在看來,周先生下半場的這兩個球都進了。”廖昌永笑道,周先生很喜歡用足球來打比方,她常跟我們說,一部戲的創作就像一個球隊的管理,不是說前鋒把球踢進對方球門就可以了,后邊的中衛、后衛、守門員、教練員,必須形成一個完整的團隊。如果前鋒很強,或許也能單槍匹馬灌進別人兩個球,但如果后方不強,別人可以灌你十個球,仗還是打不贏。所以搞藝術創作,尤其是搞歌劇,搞大戲,要強調整體協作。沒有協作,沒同伴給你“喂球”,你什么球也進不了。
今天我們借上海之春的舞臺,用音樂會、演唱會的形式要向周小燕先生致敬,那么究竟向她的什么致敬?廖昌永心中仿佛早有答案,他胸有成竹地說:
一是對周先生這個人的致敬。因為她把她的一生都獻給上海音樂學院,獻給中國的音樂教育事業,獻給中國的歌劇事業。這樣的先賢永遠值得尊敬,永遠值得紀念。
二個是向周先生的虛懷若谷的人格致敬。學校聲樂系有個慣例,每兩周要去周先生家里開一次學術委員會會議。廖昌永記得有一次優秀共產黨員表彰大會后,上海的很多媒體都在爭相報道周先生的光榮事跡,那天正逢兩周一次的例會,他早到了,看到周先生在看報,而且邊看邊笑,廖昌永就問:“周先生,您在看什么,這么好笑?”孰料周先生答道:“我在向報紙上的周小燕學習。人家那么好,我得努力爭取做得像她那么好。”
三是向周先生的對藝術事業滿腔熱愛的精神致敬,不但致敬,并且要學習、傳承、發揚她的精神。上海音樂學院九十年,就是因為有像周小燕先生這樣一輩又一輩的藝術家們對藝術的執著、敬畏和矢志不渝的追求,才會一直保持青春和活力。這種精神是我們后人應該不斷總結、大力弘揚和世代傳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