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音（外三首）

風吹著苦楝樹是一種鄉音

沒有風的時候

苦楝樹的寂靜也是一種鄉音

像露珠兒，在芋艿葉上滾動時最美

你的乳名

用鄉音叫著才最好聽

上大學了還戴著牙箍的我的女兒

會說英語

會一口標準的普通話

卻不會說一句自己家鄉的方言

多么難于想象

當語言，被統一成同一種語法和腔調

甚至在父女之間

今天我們不說話

今天我們就聽聽：

風吹著苦楝樹是一種鄉音

沒有風的時候

苦楝樹的寂靜也是一種鄉音

傍 晚

這是雷陣雨之后的傍晚

陰郁的云層，仍有閃電驅趕著雷聲，從那里

耕出犁溝，像另一片水田

我在田里插秧：要直，要對齊

避開自己的腳窩。不能太深，不能有浮枝

東南風一陣陣吹來

把背上的汗濕吹成涼爽

天很快就黑了

我摸黑學到的經驗，一定比一輩子還多

當手指

一次次插入，仿佛這里的水和土在訓練我成為男人

也正是在昏暗里，父親甩過來一只秧

嘩地，在我身后濺起水花

我的心里空蕩蕩

我心里空蕩蕩

田野空蕩蕩，夕陽空蕩蕩

鳥的鳴叫空蕩蕩

書架空蕩蕩

屋子里空蕩蕩 ，外面，竹子和蘆葦

也空蕩蕩

突然 ，有個風似的少年

一腳踹門進來

從水缸里舀起一瓢

響亮的水

咕咚咕咚的聲音里，我認出了

我自己

店面轉讓

對面的那間店鋪

不到兩年時間已經轉讓了四次

第四次，是個年輕婦人

她，和她的香煎餛飩

每天相煎到深夜

往平底鍋里淋香油，撒上芝麻、蔥花

熱油的嗞嗞聲冒起白煙

但凡能維持，就一定會撐下去

一個失業者。當她決定

押上全部的積蓄，按月扣除房租、養老保險金

每次算下來的結果都是

余生，顯得過于漫長了

當飛蛾，把她用竹竿挑起的電燈光

繞成一團亂麻

小人物們的悲喜

如同鞭炮的碎屑繁榮著整條街

而此刻最讓她揪心的

隔壁鎖緊的卷閘門

“店面轉讓”的紅紙已經褪色了

還沒有人來撕，還沒有人來撕

作者簡介：潘新安，1969年生，浙江湖州含山人，浙江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