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平
摘要:“道統”由中唐時期的韓愈正式提出,是唐代儒學復興運動的重要內容。唐末五代十國時期,儒家道統觀有了更為深入的發展,從堯、舜到韓愈的儒學道統譜系正式確立了。隨著這一正本清源過程的完成,儒家思想的脈絡基本理清,正統觀念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并衍生出皮日休的“師儒道統”,陸龜蒙、朱閱、林慎思的“融合道統”,司空圖的“致用道統”,牛希濟的“文章道統”等,不同的道統譜系反映了唐末五代十國儒學的時代特征。
關鍵詞:唐末;五代十國;儒學;道統譜系
中圖分類號:B24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7)05-0100-05
一、引言
韓愈在《原道》中說:“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揚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韓愈的道統從堯開始,繼之舜、禹、湯、文王、武王、周公、最后以孔子、孟軻結束。韓愈道統觀的重大意義是其開始嘗試解決道統中人物的身份問題,把道統與治統初步分離開來,使道統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傳道”統系。“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周公以上的道統人物都是君主,其傳道是以政令天下的“事”的形式開展的;周公以下,孔、孟的身份是臣,這決定了他們無法將自己的政治主張貫徹為“事”加以實行,而只能以私人講學的形式傳道。雖說“事”與“說”都是道統的傳承形式,但在周公之后,道統的延續就不得不依靠孔孟式的“說”,即講學來進行了。
韓愈的道統說產生了很大的社會反響,他的道統譜系為時人廣泛傳播,唐末五代十國時期,更多儒者接受了韓愈的儒家道統觀,其中皮日休、陸龜蒙、朱閱、林慎思、司空圖、牛希濟等人還在繼承韓愈道統觀的基礎上進一步闡發新說,他們充實、豐富了道統的內涵,共同推動著儒家道統譜系的發展。
近年來學界對儒家道統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韓愈以及宋代二程、朱熹等人的道統觀與道統譜系,對唐末五代十國時期的道統思想關注較少。相關的研究文章主要有陳啟智的《論皮日休、柳開的儒學與道統思想》①,趙榮蔚的《皮日休尊儒重道思想的時代內涵》②,以及李珺平的《作為新儒家承前啟后中介人物的皮日休》③。陳啟智的文章分別闡述了皮日休與宋代柳開的道統思想,并指出二者之間的淵源關系;趙榮蔚介紹了皮日休對周孔之道的思想繼承和政治實踐;李珺平分析了皮日休道統對韓愈道統的補充以及對宋人道統觀的啟發。除此之外,尚未見到更多關于唐末五代十國時期道統觀的研究文章。筆者認為,唐末五代十國時期道統觀的發展,是韓愈道統觀向宋儒道統觀過渡、轉換的關鍵,具有重要的學術研究價值。但目前學界對唐末五代十國時期道統觀的研究仍然相當欠缺,這一問題尚有很大的研究空間。
二、皮日休對韓愈道統譜系的取舍:“師儒”與道統的真正合一
唐末五代十國時期,魏晉以來的門第士族統治被多年戰亂、軍閥割據以及社會動蕩所瓦解,新興的寒門庶族階層乘勢崛起,以主角的身份登上歷史的舞臺。大變亂推動了制度的更新以及權力結構的重組,也帶來了政治制度、社會文化各方面的變革。唐末儒者皮日休的道統觀就是這一時代風氣的真實反映。皮日休對道統譜系的完整表達見于其《襄州孔子廟學記》與《請韓文公配饗太學書》兩篇文章。④皮日休的道統順序依次為堯——禹——孔子——孟子——荀卿——王通——韓愈。皮氏的道統譜系極具平民化色彩,他把平民身份的荀子與王通列入道統人物中,卻將舜帝、商湯、文王、武王以及輔佐成王而攝政的周公摒除在外。在《襄州孔子廟學記》一文中,皮日休還把圣人分為三種,即帝之圣者(堯)、王之圣者(禹)與師之圣者(孔子),這樣,皮日休的道統人物就包括兩種身份:帝(王)與師,其中符合帝王身份的只有堯與禹兩人,而孔子及其之后的道統人物都是有道而無位、僅僅傳道授業的師儒,與韓愈相比,皮日休將其道統譜系中的“師”增加至五人,使得師儒成為道統的主干。
在以上兩篇文章中,皮日休對孟子、王通、韓愈這幾位布衣師極盡贊美之能事,他把孟子說成是經史嫡傳,甚至提出,凡違于孟子者必不合經史。為此,皮日休還專門上疏朝廷,請求以《孟子》作為科舉考試內容,《唐會要》載:“咸通四年二月,進士皮日休上疏,請以孟子為學科。”⑤由于有唐一代尊奉道家,科舉考試設有道舉,士子習老、莊、列子之書,不學《孟子》,而文宗太和年間,詔刻《易》《書》《詩》《周禮》《儀禮》《禮記》《左傳》《公羊傳》《榖粱傳》《論語》《孝經》和《爾雅》等十二經立于國學⑥,也未列《孟子》,皮日休請將《孟子》列入學科,這是把《孟子》直接視為經書了。
皮日休的譜系里,孟子之后接續道統的是文中子王通。皮日休之前,已有劉禹錫稱贊過文中子,《唐語林》卷一云:“至元和初,劉禹錫撰《宣州觀察使王赟碑》,盛稱文中子能昭明王道,以大中立言,游其門者皆天下俊杰,自余士大夫擬議及史冊,未有言及文中子者。”但劉禹錫對文中子的尊崇遠未達到皮日休那樣的程度,皮日休《文中子碑》云:
夫仲尼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先生則有《禮論》二十五篇,續詩三百六十篇,元經三十一篇,易贊七十篇。孟子之門人有高第弟子公孫丑、萬章焉,先生則有薛收、李靖、魏征、李勣、杜如晦、房元齡……銘曰:大道不明,天地淪精。俟圣暢教,乃出先生。百氏黜跡,六藝騰英。道符真宰,用失阿衡。先生門人,為唐之楨。差肩明哲,接武名卿。未逾一紀,致我太平。先生之功,莫之與京。⑦
皮日休認為,王通仿效孔子刪詩作《春秋》,又續作五經以傳圣人之道,主張弘揚王道,“先師以王道極是也。如有用我,則執此以往”⑧,提出“生以救時,死以明道”⑨,其學說于儒學有恢復之功,亦有救世之效,且王通弟子如云,李、魏、杜、房等人共同開創了唐代基業,所謂“先生門人,為唐之楨”。因此,皮日休將王通列入儒家道統,排在孟子、荀卿之后。
在皮氏道統中,接續王通的道統人物就是韓愈了。皮日休曾上書懿宗,請求將韓愈配享孔廟。皮日休說:
公之文,蹴楊墨于不毛之地,蹂釋老于無人之境,故得孔道巍然而自正。夫今之文人千百世之作,釋其卷,觀其詞,無不裨造化,補時政,系公之力也……國家以二十二賢者代用其書,垂于國胄,并配享于孔圣廟堂,其為典禮也大矣美矣。茍以代用其書,不能以釋圣人之辭,箋圣人之義哉?況有身行其道,口傳其文,吾唐以來,一人而已,死反不得在二十二賢之列,則未聞乎典禮為備。伏請命有司定其配享之位,則自茲以后,天下以文化,未必不由夫是也。⑩
皮日休尊崇韓愈的理由有三:其一,韓愈身行圣人之道,口傳圣人之文,有傳道之功,此為唐代以來第一人;其二,韓愈辟楊墨、佛老,恢復孔道之正;其三,韓愈扭轉一代文風,使得韓愈之后的文人寫作能夠秉承其“明道”的精神,所作之文“無不裨造化,補時政”,有益于世道教化。當時的孔廟配享有所謂“二十二賢”,這指的是貞觀二十一年,唐太宗詔左丘明等二十二人配享孔子。B11這二十二人都是經師。皮日休文中說,韓愈傳圣人之道、辟除佛老有大功,卻不能與二十二賢同列,這是非常不公正的。
皮日休的道統譜系對韓愈道統做了不小的修改,將韓愈道統中兼具君、師身份的道統人物減去大半,還增加了荀卿、王通與韓愈三位純粹的師儒,這顯示了他對道統的理解:道統的本質是“傳”道。皮日休的道統觀充滿了師儒自覺意識與平民精神,他區分“帝之圣者”“王之圣者”與“師之圣者”,深化了道統說的內涵,首次揭橥了道統當以師儒傳道為主的本質,使得師儒之身與道統合而為一,這一點對后世的道統觀有很大的啟發。
三、陸龜蒙、朱閱、林慎思的“融合道統”
漢唐以來的章句經學、經學家法隨著士族門閥社會的崩潰而衰落了,在新的學術范式——宋學B12出現之前,唐末五代十國的儒學呈現出融合、會通各家學派的特征,如陸希聲作《春秋通例》,《崇文總目》說此書“因三家之例,裁正其冗,以通《春秋》之旨”B13。陳岳作《春秋折衷論》,對左傳、公羊、谷梁三傳大義加以折中,批評章句經學的弊端是拘于家法,“各釀其短,互斗其長”,“各執一家之學”B14。這一時期儒學的融合、會通特征也深刻影響了當時的儒家道統觀,陸龜蒙、朱閱、林慎思的道統譜系就有這樣的特征,可以稱之為一種融合式道統。
陸龜蒙,字魯望,號甫里先生,為唐末著名詩人,一生高隱不仕,著有《笠澤叢書》。陸龜蒙與皮日休的交游最深,二人合稱“皮陸”,其道統觀也受到皮日休的啟發。陸龜蒙《村夜二首》自述其志云:“無名升甲乙,有志扶荀孟。守道希昔賢,為文通古圣……平生守仁義,所疾唯狙詐。上誦周孔書,沈溟至酣藉。豈無致君術,堯舜不上下。豈無活國方,頗牧齊教化……”B15詩中表示自己要繼承周孔、孟荀仁義之方,以致君堯舜、救民活國。他在《奉和襲美因贈至一百四十言》一詩中說揚雄之后道統墜落,韓愈辟除荊棘,恢復孔圣道統,接著就把皮日休(即襲美)也說成是繼承道統的人物:“孔圣鑄顏事,垂之千載余。其間王道乖,化作荊榛墟。天必授賢哲,為時攻翦除。軻雄骨已朽,百代徒趑趄。近者韓文公,首為閑辟鋤。夫子又繼起,陰霾終廓如。搜得萬古遺,裁成十編書。”B16又《蟹志》一文云:“今之學者,始得百家小說,而不知孟軻、荀、揚氏之道,或知之又不汲汲于圣人之言,求大中之要,何也?百家小說,沮洳也;孟軻、荀、揚氏,圣人之瀆也,六籍者,圣人之海也。茍不能舍沮洳而求瀆,由瀆以至于海,是人之智反出于水蟲下,能不悲乎?”B17陸龜蒙此文將荀子、揚雄與孟子相提并論,認為他們的文章都是“圣人之瀆”,可以由此而窺六經之奧。
從陸龜蒙的詩文中可以看出,他的道統譜系是:堯、舜——周公——孔子——孟、荀——揚雄——韓愈——皮日休。取孟、荀,棄三王是來自皮日休的譜系,增周公而舍王通則取于韓愈的道統。很明顯,陸龜蒙這個道統譜系是對韓愈、皮日休道統譜系的融合。
朱閱在《歸解書彭陽公碑陰》中也表達了類似的道統觀。朱閱,唐末丹陽人,官殿中侍御史,《全唐文》收其文《彭陽公碑陰》一篇。《彭陽公碑陰》文中曰:“知之也,在道之相望爾。昔殷湯與周公不相識,孔子與周公不相識,孟軻與孔子不相識,揚雄與孟軻不相識,韓愈與揚雄不相識,果不相知哉?”B18朱閱說,韓愈、揚雄、孟軻、孔子、周公、殷湯雖然隔代不相識,卻未必不相知,這說明在這些圣賢中間存在著一個所有人都認同并秉持的“道”,儒家所說的道統就是這個“道”的代代相傳。朱閱道統譜系中道統的傳承關系為商湯——周公——孔子——孟子——揚雄——韓愈,兼取韓愈、皮日休、陸龜蒙三人道統的特點,也是一種融合式道統。
唐末名儒林慎思另有一種將“易道統”與韓愈道統相融合的道統譜系。林慎思,字虔中,號伸蒙子,福建人,生于唐武宗會昌四年,咸通十年進士,官至水部郎中,僖宗廣明元年,黃巢軍入長安,為巢所殺。林慎思將儒家道統上溯至伏羲、神農、黃帝,中歷堯、舜、禹、湯、文、武、周公,而終止于孔子。他在《伸蒙子·合天》中說:“順天者存,逆天者亡,天生羲、農、黃帝、堯、舜為道之宗,又生禹、湯、文、武、周公、孔子為道之主,其言式萬代,其政訓百王,譬日月不可揜,山川不可遷也。”林慎思的道統除了取自韓愈之外(如將禹、湯列入道統),主要是以易道為線索展開的。其實在《易傳》中,原本就暗含著一種“伏羲——黃帝——堯舜——孔子”的道統邏輯。《系辭傳》曰:“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包犧氏沒,神農氏作……神農氏沒,黃帝、堯舜作。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而文王演六十四卦,孔子撰《十翼》為《易》作傳,《易傳》終結于孔子,也含有道統之意。林慎思精于易道,其著作《伸蒙子》即得名于《蒙》卦,有伸張《蒙》卦之義,他的道統譜系以易道為主,加入伏羲、神農、黃帝三人,與《易傳·系辭》所列的上古圣王一致。與韓愈等人不同的是,林慎思并不將孟子看作接續儒家道統的人物,他雖著有《續孟》一書,又說“《孟子》書先自其徒記言而著,予所以復著者,蓋以孟子久行教化,言不在其徒盡矣,故演作《續孟》”云云,其實林氏以為孟子所言未盡善,《續孟》不過借孟子之名為己立言而已。
四、司空圖的“致用”道統
司空圖,唐末詩人,字表圣,懿宗咸通十年進士,累官禮部郎中、中書舍人。天復四年,朱全忠召司空圖為禮部尚書,不起。后梁開平二年,唐哀帝遇弒,司空圖絕食而死。B19生存于唐末變亂之世,司空圖的儒家道統譜系表現出務實、追求致用的時代特點。司空圖的道統觀見于其《文中子碑》一文,文中云:“仲尼不用于戰國,致其道于孟荀而傳焉,得于漢,成四百之祚。五胡繼亂,極于周齊,天其或者生文中子以致圣人之用,得眾賢而廓之,以俟我唐,亦夫命也。故房、衛數公,皆為其徒。恢文武之道,以濟貞觀治平之盛,今三百年矣,宜其碑。”B20司空圖的道統譜系是孔子——孟子、荀子——王通,《文中子碑》說孔子傳其道于孟、荀,最終開創了漢代四百年江山,王通也以其所學古人之道傳授弟子,建立了唐代基業,這都是從儒學的實際功業上說的。司空圖還在《三賢贊(并序)》一文中對王通師徒的功業大加稱贊:“隋大業間,房公、李公、魏公同師文中子,嘗謂其徒曰:‘玄齡也志而密,靖也惠而斷,徵也直而遂。俾其遭時致力,必濟謨庸。厥后果然,宜有贊激云。”B21司空圖的道統觀非常看重致用,王通入選其道統譜系的唯一理由就在于此,至于道統中的“道”究竟本質為何、是否純粹與永恒,以及應當如何傳道等內容倒在其次。因此,他的道統譜系把孔子以前上古、三代的圣人都排斥在外。
司空圖的致用道統在南宋的葉適那里得到了共鳴,葉適的道統論不但否認理學家編定的由周敦頤至朱熹的道統,甚至連子思、孟子也一并摒棄,而只承認堯——舜——禹、皋陶——湯、伊尹——文——武、周公——孔子為道統,這一道統也是以人物是否建立功業、創立制度為標準來編排的。
五、牛希濟的“文章道統”
受中、晚唐蓬勃興起的古文運動啟發,五代十國時期的著名文人牛希濟提出了與重義理的道統相并立的另一種文章道統。牛希濟,隴西人,唐宰相牛嶠之侄,早年即有文名,唐末因戰亂流亡于蜀地,為蜀主王建所賞識,累官至翰林學士、御史中丞。同光三年(925),前蜀亡,牛希濟隨蜀主降于后唐,唐明宗拜為雍州節度副使。牛希濟入蜀后作《文章論》,闡發了其文章道統的思想,文中說:
圣人之德也有其位,乃以治化為文,唐虞之際是也。圣人之德也無其位,乃以述作為文,周孔之教是也……制作不同,師模各異。然忘于教化之道,以妖艷為勝,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見矣。古人之道,殆以中絕,賴韓吏部獨正之于千載之下,使圣人之旨復新。今古之體,分而為四。崇仁義而敦教化者,經體之制也。假彼問對,立意自出者,子體之制也。屬詞比事,存于褒貶者,史體之制也。又有釋訓字義,幽遠文意,觀之者久而方達,乃訓誥雅頌之遺風,即皇甫持正、樊宗師為之,謂之難文。今有司程式之下,詩賦判章而已。唯聲病忌諱為切,比事之中,過于諧謔……且天以日月星辰為文,地以江河淮濟為文,時以風云草木為文,眾庶以冠冕服章為文,君子以言可教于人謂之文。垂是非于千載,歿而不朽者,唯君子之文而已……B22
從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牛希濟的道統譜系是堯——舜——孔子——孟子——揚雄——韓愈——皇甫湜、樊宗師。他以“文”為中心劃分道統人物,所謂的“文”有兩種,一為“治化之文”,一為“述作之文”。古帝堯、舜既有德又有位,能夠將道德教化行之天下,牛希濟將其歸為“以治化為文”的一類,而對有德無位、以文章、著作傳道的孔子、揚雄、韓愈以及韓門弟子則視為“以述作為文”的一類(文中“周孔”是偏義復詞,僅指孔子,因為周公攝政且制禮作樂,嚴格意義上不能算無位之人)。
牛希濟的道統譜系是一種“文章道統”。在牛希濟的道統中,孔子之后,孟子、揚雄、韓愈都是繼承夫子文章道統的。雖然牛希濟以善于填詞著稱于世,且被后人目為“五代詞人”,但他卻以這篇文章猛烈抨擊了“忘于教化之道,以妖艷為勝”的詞學,而極力稱贊堯、舜、孟、揚、韓愈之文,主張這些才是不朽的君子之文。牛希濟對道統之“道”的理解以儒家教化為中心,認為禮樂刑政為文,文章述作也同樣是文,而夫子之道以夫子文章的形式流傳后世,這就是所謂的道統,其實也可以說是“文統”。
牛希濟的《文章論》將中、晚唐古文運動中韓愈、柳宗元等人“文以明道”的文道觀引入儒家道統譜系,以文章—道統的形式加以闡釋,這是唐代古文運動精神對儒家道統觀長期浸潤的結果。牛希濟開辟了與純粹的義理之道平行的另一條儒家道統傳遞路徑,此道為宋代歐陽修、蘇軾等人所繼承,蘇軾正式提出孔子——孟子——韓愈——歐陽修——蘇軾的斯文道統,將這一道統的精神歸結為“文與道俱”B23。牛希濟道統譜系中的韓愈、皇甫湜、樊宗師都是唐代古文運動的中堅,而歐陽修、蘇軾則是宋代古文運動的核心人物,這也顯示出歐、蘇斯文道統與牛希濟文章道統的繼承關系。
唐宋時期儒學道統說的提出,是為了重建儒家思想的主體性,恢復儒學在政治、社會層面的權威,除此之外,還有以師儒道統與帝王治統相頡頏的意味。唐末五代十國時期的儒學道統觀承前啟后,是時代之風的深刻表現,在對儒家之“道”傳承脈絡的理解上呈現出多元化的特征,展示了儒學發展的多種可能路徑,循此研究,對我們深入了解當時的儒學體系有很大的幫助。
注釋
①陳啟智:《論皮日休、柳開的儒學與道統思想》,《湛江師范學院學報》1997年第2期。
②趙榮蔚:《皮日休尊儒重道思想的時代內涵》,《南京師大學報》2002年第2期。
③李珺平:《作為新儒家承前啟后中介人物的皮日休》,《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13年第2期。
④皮日休:《襄州孔子廟學記》,馬緒傳編:《全唐文》卷七九七,中華書局,1983年,第8354頁;皮日休:《請韓文公配饗太學書》,《皮子文藪》卷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下引皆僅注卷數或頁碼。
⑤王溥:《唐會要》卷七七,中華書局,1998年。
⑥劉昫等:《舊唐書》卷一七《文宗紀》,中華書局,1975年。
⑦皮日休:《文中子碑》,《全唐文》卷七九九,第8388頁。
⑧王通撰、張沛校注:《中說校注》卷六《周公篇》,中華書局,2013年。
⑨王通撰、張沛校注:《中說校注》卷四《禮樂篇》,中華書局,2013年。
⑩皮日休:《請韓文公配饗太學書》,《皮子文藪》卷九。
B11唐吳兢撰《貞觀政要》卷六記載:“貞觀二十一年,詔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穀梁赤、伏勝、高堂生、戴圣、毛萇、孔安國、劉向、鄭眾、賈逵、杜子春、馬融、盧植、鄭康成、服虔、何休、王肅、王弼、杜預、范寧二十二人皆以配享。”《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
B12漆俠先生認為宋學具有疑經、抒發己見、重義理、講實用、主張實現“內圣外王”目標、廣泛吸收釋、道思想等特點。宋學不僅僅指宋代理學,而是一個整體,其中的不同學者、學派的學術都具有以上總結的各個特點。參見漆俠:《宋學的發展和演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16頁。
B13王堯臣等:《崇文總目》卷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
B14陳岳:《春秋折衷論序》,《全唐文》卷八二九,第8731頁。
B15陸龜蒙:《村夜二首》,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六一九,中華書局,1960年,第7129頁。
B16陸龜蒙:《奉和襲美酬前進士崔潞盛制見寄因贈至一百四十言》,《全唐詩》卷六一八,中華書局,1960年,第7118頁。
B17陸龜蒙:《蟹志》,《全唐文》卷八〇一,第8414頁。
B18《全唐文》卷九〇一,第9397頁。
B19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一一九,中華書局,1975年。
B20《全唐文》卷八〇九,第8506頁。
B21《全唐文》卷八〇八,第8496頁。
B22《全唐文》卷八四五,第8877頁。
B23蘇軾:《祭兗國夫人文》,《歐陽修全集·附錄三》,中華書局,2001年。
責任編輯:涵含
Abstract: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Renaissance of Confucianism, Confucian Orthodoxy formally proposed by Han Yu in the middle period of Tang Dynasty, through continuous efforts, the Confucian orthodoxy, from the pedigree of Yao and Shun to Han Yu, was fully established in the lat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With the reform process, orthodoxy ideas were widely spread and derived such as Pi Rixiu′s "Confucian scholar orthodoxy", Lu Guimeng′s "Integration Orthodoxy", Sikong Tu′s "practical orthodoxy" and Niu Xiji′s "literary orthodoxy". Different pedigree reflected various aspects of Confucian characteristics in the lat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Key words:late Tang; Five Dynasties; Confucianism; Confucian orthodo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