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美思齊

張麗鈞

跟一位書法家學書法。他為我示范寫了一個“女”字，運筆自如、行云流水，信手而書的“女”字令人賞心悅目。為了給我講解方塊字的字形特點，他用毛筆尖將“女”字外圍的五個點連成了一個規規整整的五邊形，以此講圓融，講方正，講軟軟的毛筆如何與軟軟的宣紙“較勁”。他說：“在我眼里，漢字是有生命的。就說這個‘女字，寫它的時候，我總是想到自己最在意的女人——母親、妻子、女兒，想她們在好山好水間盤坐的樣子。想著想著，這個字就活了，想不寫好它都沒有辦法啊！”

我由衷地贊道：“您說得真好！”

他接著說：“其實，漢字本身就生得美，把字寫難看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有人偏偏‘挖空心思地往難看寫，以為這樣省力，殊不知，這其實是‘違逆的破壞。在我看來，把字寫好，是一件容易的事，也是一件很‘賺的事。這有‘三受用。首先是字受用——讓字待得舒服些，你看這個‘女字，若是寫好了，多么順眼、俏麗，它美美地坐在紙上，簡約又不簡單；其次是寫字的人受用——字寫得好看，本身就是對寫字人的一種最高獎賞，我曾經不吃、不喝、不睡，連續寫字28個鐘頭，越寫越愛寫，越寫越帶勁，簡直就是一種談戀愛般的感覺；最后是看字的人受用——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在書法名家的作品前真的會醉，跟醉酒差不多，飄然欲仙……寫一手好字，對字、對己、對人都是一種莫大的安慰與鼓舞。漢代書法家楊雄說，‘書，心畫也。清代文學家劉熙載甚至說，‘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也就是說，字是一個人靈魂的活畫像。字如其人、字如其面、字如其心。你若自愛，又有什么理由不把自己的臉面與心境收拾得美一些呢？”

我多么喜歡聽書法老師說“把字寫難看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因為我深信，倉頡造字時，定然嚴格遵循了美學規律，把每個漢字都造得那么講究、那么美麗。例如，追溯“美”字之源，我看見了長著漂亮犄角的羊兒在溪前飲水；追溯“麗”字之源，我看見了打了梅花戳記的鹿兒在山坡吃草……當我們的思想回到倉頡那時，體悟他造字時的詩心、慧心與苦心，我們就會自覺遠離丑陋的字跡。

獨自練字的時候，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回味著老師的話，他的“三受用”理論給了我很多啟發。慢慢地，我對傅山（明末清初著名書法家）先生所言“作字如做人”有了進一步的體味。如果說寫一手好字是“三受用”，那么，做一個好人又何嘗不是“三受用”呢？鄙陋的心，最易感受寒意。愛抱怨的人，就定會“收獲”一個值得抱怨的人生。“戴上紫手環，只要抱怨就換手。”這是來自威爾·鮑溫的溫馨提醒。這種跟自身“不完美”的暗自較勁，可能要伴隨我們一生。降生到人世間，每個人都擁有發展成為“最美自我”的潛質。如果善于在有缺陷的世界中刻意打造一顆無缺陷的心，見賢思齊、見善思齊、見智思齊、見美思齊，不容許自己的生命與灰敗為伍，那么，即便在周天寒徹的日子，你依然能在心壤上抽出一莖春芽，獨自消受那丁點兒綠意，積極引領一個姍姍來遲的季節，也一定會成為“自我受用、家庭受用、社會受用”的人。

生命，不是用來抱憾的，而是用來盛開與享受的。我愿每個人都活得像老師筆下的那個“女”字一樣，端麗、優美，有風骨、有銳氣，無瑕疵、不造作。寫一手好字，做一個好人——恭喜你，你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