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鄉土[組詩]

楊秀

飄雪的時候

飄雪的時候，總會想起童年

心，就在變小

北風一吹，記憶的雪團

把往事緊緊抱在一起

那些生活的縫隙里

絮滿了，厚厚的棉花

歲月的全身，打滿了補丁

一層挨著一層

阻擋饑餓日子里，咬出的漏洞

母親，總是坐在夜色里

熬著一盞油燈

準備幾粒犬吠

仔細檢查，黑暗里的皺褶

用一縷燈光做絲線

抽出溫暖

再把貧窮一一縫好

這些密密麻麻的針腳

足以，御一生的寒

繭

老家越來越小

在地圖上，濃縮成一根小針眼

母親，像一根線

佝僂著身子

在針孔里進進出出

抽出一根根思念

穿引兒時的鄉音

殷紅的親情

纏繞一層又一層

每一次，都刺痛我的心

故鄉，這根咳嗽的脈管

總也吐不完的鄉愁

常常把一根長線，在鞋底上

一收一放

丈量，我與她的距離

接 納

再一次遙望時

寂寞的霜，增添幾分耐性

把犁鏵、馬鞍、鋤頭、墻邊幾堆蒿草

統統消了毒，收藏起來

蟲鳴稀薄，使出最后力氣

交出體內的喧囂

把命運送給大地

屋檐下幾串風干的玉米

搖晃出季節的鈴音

那些倒伏的茅草，一聲不吭

用沉默，回復更廣闊的沉默

敞開一夏天的窗

拒絕一場魯莽的風

只有掛在枝頭上的果實

虔誠地懺悔

用飽滿的心態

接納自然的輪回

遠去的鄉土

離開故鄉已經好多年了

歲月的殊途，漸漸靠近天命

城市的喧囂，掩埋不住

童年的往事

思鄉的風箏，總是牢牢地拽著

每拉一次，心就會緊一次

鬢白的故事里，寫滿懷舊的記憶

心，越來越空曠

幾片灰瓦，由泥土墻壁支撐

遮擋整個生活

時常漏下的章節

一次次洇濕了我的夢

我要用一些溫暖的字，把鄉情

一一串聯起來

揣進懷里

想它時，就拿出來看看

累的時候，可以回到你的體內

擁著你入眠

無法冰封的記憶

又到數九寒天了

冷風，一直往上長

肆無忌憚地，越來越高

天空，欲卸下所有的虛偽

扯出萬尺白縞

來裝扮這個冬天

思念，無法冬眠

常常穿出一雙棉靴

沿著寒冷

踩出一排排孤獨的腳印

夢中，往事紛紛落下

卷起千堆雪

記憶便乘車上路

馱著溫暖，碾出車轍

把撂下的一串串，咯吱咯吱聲響

扔在春天里

在冰上行走

總在告誡自己，要強大

這樣，底氣就會十足

腳步踏實

落地的聲音，很純粹

路再寬，風卻不止

物欲的寒流，結冰而起

那些表面現象，很光滑

我常常觀察它們，是否有安全性

終于，我掉進了無中生有

那一刻的徹骨

迅速進入骨髓

痛感，是那么的清晰

一種斷裂感，清脆又刺耳

對著黑暗中的影子呼喊

沒有一點愛的回音

我卸下了所有偽裝

抓到一根羽毛，上岸

這才發現，自己是多么脆弱

直到現在，這雙老寒腿

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