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匠人的一把傘

吳曉波

在2016年12月30日的年終秀上，我打著一把傘上臺演講。

做這把傘的工匠，叫金宇航，是一個1992年出生的朝鮮族90后。

金宇航被雨傘吸引，是在一年多前，接到了左小祖咒的一個電話。這位怪里怪氣的歌者問他，你能幫我做一把傘嗎？

金宇航是吉林人，生長在東北第二大鋁制品工廠，爺爺曾經是這家工廠的廠長，是國內著名的鋁棒專家。他的大學在杭州讀，學的是高分子化學，這個專業畢業的人，大多會被分配到化工廠或能源企業。

宇航在畢業后，選擇了“自主式失業”。他在新東方的地下室搬書，后來去蘑菇街、報社及P2P公司。有一段時間，對音樂天生愛好的他，整天混在音樂人堆里，那里充滿了斑駁的、不靠譜的氣息。

左小祖咒的請求，突然讓金宇航拐到了一個少人問津的領域，他開始關心雨傘。

中國是全球最大的雨傘制造國，年產量占世界市場的三分之一，其中四成出口，幾家規模最大的雨傘企業都在義烏一帶，其出廠價約為一美元。在高端雨傘市場上，中國制造完全缺席。

今天，一位追求品質的消費者如果要購買一把稱心如意的雨傘，需到北上廣杭的奢侈品商場去，在那里，一把McQueen、Brigg或James Smith & Son的雨傘，售價都在2000元以上。

受人所托的金宇航開始琢磨雨傘。他奔波在浙江、江蘇和福建等地，尋求廠家支援，然而絕大多數的工廠都首先會問他兩個問題：

你的訂貨量是多少？你打算模仿意大利人的哪一個款式？

大概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金宇航終于在福建找到了另外一個“傻子”，那家工廠的企業主愿意陪金宇航瘋一回。

90后的金宇航要做傘，必須面對兩個挑戰，第一，他要能夠做出一把與McQueen或Brigg品質類似的傘，但是，零售價格不能超過500元人民幣；第二，他這一代的新工匠不能回到手工作坊的古老模式，而是必須融入工業化和新技術潮流，能夠大規模、批量化生產。

2016年初，金宇航為左小祖咒定制的雨傘做出來了。在傘柄設計上，宇航用了一個斜戴禮帽的人頭造型，這是左小祖咒的標志性裝飾。

第二個委托的客戶是痛仰樂隊，它由四位成員組成，金宇航設計了四個連接在一起的骷髏造型，此傘長達95厘米，打開來，宛若一只玩世不羈的蝙蝠。

我是金宇航同學的第三個客戶。

他畫了十多個草圖，最終定稿的樣子是：

他讓骷髏咬定一朵玫瑰——這個創意的靈感應該來自三島由紀夫的“薔薇刑”，傘頭與傘柄交際處，設計了一只鋼筆尖，而在傘束處，則環繞雕刻了我的六部作品的剪影。

整個傘頭和手柄，采用樹脂與金屬拼接的形式，骷髏頭使用樹脂，花朵和手柄采用鋅合金。全鋅合金鑄造的手柄，布滿了無數的金屬切面，原型采樣自純手工切割的一條楓木棒，與當代切割不同，她有種不規則不對稱的美感，可以展現金屬最本真的狀態，這樣的鉆石切割手法幾乎已失傳。完全定織定染的傘布具備了絕佳的觀感手感，在保留了流光溢彩的絲光效果的同時，兼具柔軟順滑的觸感。

2016年12月30日的年終秀上，我將打著這一把傘上臺演講。

那天，金宇航陪我去皮市巷閑逛，那里曾經有一家杭城營業面積最大的雨傘專賣店。這條小巷在杭州的市中心，數百年間，是皮具、雨具的集散場所。這里的工匠制作的油紙傘，曾獨步江南。

從李清照到戴望舒的杭州雨巷，一把優雅的油紙傘如同“標配”，足以開始一段婉約動人的邂逅。

到今天，當金宇航陪我行走在皮市巷的時候，油紙傘的時代已經渺不可尋，而那些雜貨鋪里的“十元傘”則是第一代“中國制造”的產物，它們“價廉物美”，卻了無情趣。

“你以后會在皮市巷開一家專賣店嗎？”我有點無厘頭地問24歲的金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