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聊聊天

范俊強

與陌生人交流，就如同踏上一段未知的旅途，會遇到流連忘返的美景，也會萌生悔不當初的心情。然而，人生的豐富在于各種體驗，于是，每一次遇見，都值得期待—

畢業工作后的第二個月，因單位要求個人檔案須入人事部門，我便請了一天假，回到母校提了檔案。在回程的火車站候車時，一個人實在是百無聊賴，索性去買了一本雜志，找了個空座坐下，不緊不慢地翻起來。

正看得津津有味時，忽就覺得面前有一“障礙物”—抬頭一起，眼前站了一個十八九歲的陌生女孩，朝我伸出一只手，還帶著一臉笑意。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怯生生地站起身來，看著她，語言像三九夜的水，一點也不流暢：“你、你……要干什么啊？”

“啊……啊……”她張了張口，用手比畫著。

我才發現她是個聾啞人，可自己不會啞語啊。那一刻，我除了耳根發燙，便呆呆地看著她，不知所措。

還好，她有經驗—從容地在挎包里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寫下一行歪歪斜斜的字：我想和你聊聊。

“聊聊天？我又不認識你，為什么要聊天？你不會是……”在緊張不安中，我腦子里冒出一連串的問題，情不自禁一般，一邊作出拒絕的手勢，一邊側身急欲離開。

她很大度地微笑了一下，轉身離開，很自然地去和另一個人“聊天”了。看著他們眉開眼笑地握手之后，又在那個本子上她寫一句他寫一句、認真而深入“交流”的親近情景，我不禁羞赧，為自己的“多慮”深感愧疚—只是我卻沒有勇氣，在眾目睽睽之下去彌補自己的過錯，去主動和她補一次握手。

這件小事，雖然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但每次想起來都伴隨著一陣深深的自責。然而，生活的可愛之處，在于每一天都是新的，不會讓人一直遺憾，它還是給了我彌補過失的機會。

一個冬日的下午，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下著，朔風砭骨。我下班之后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回到租住的房子。正準備開門時，站在對門的一個陌生女孩輕聲細語地問我：“我可以用一下你的電話嗎？我剛從老家來到這個城市，手機沒電了，我想給男朋友打個電話，告訴他不用擔心我。他現在在公司，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哦—給你！”

她笑靨如花，小心翼翼地接過，然后撥號，和她男友在電話里聊起來……歸還時，她還饒有興致地問我怎么毫不猶豫就把手機借給她用。

我笑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說：“一個手機而已，用用又沒事兒！誰沒有困難的時候，再說，我和你朋友還住對門呢！”

她連聲道謝，還和我簡單地聊起她這一路的奔波，聊起她男友目前的工作、生活。她不緊不慢的語速，略有沙啞的聲音里，有疲憊，有熱情，有對未來的夢想；她的眼睛里，有清澈的光澤，有對幸福的憧憬……

除了遞給她一杯熱白開水，我，和窗外的一場雪一樣，不遠不近地做一個安靜、專心又心生羨慕的聽眾。

原來，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另一個陌生人也能如此優雅地打開自己的心扉，真乃人生的一大幸事—無論是在車站里、在馬路邊、在街頭巷尾、在家門口的恰巧相逢，還是踏遍萬水千山、經過峰回路轉之后，在燈火闌珊處的偶然遇見，哪怕從未謀面，又不相識，無計劃，不刻意，都可以在因機緣巧合而促成的一段簡短的邂逅中，卸下所有的提防與猜疑，推心置腹、痛痛快快地聊聊天。

我想，在人世間諸多美好的相遇中，這應該是最讓人了無牽掛卻又興趣盎然的一種吧—不算計，無忌諱，什么利益都無關，你暢所欲言，我洗耳恭聽，一起在念念不忘的故事里，忘記時光忘記寒。你在一段舊時光里找到了曾經的自己，而坐在旁邊的我，也在不疾不徐中沿著一段往事，看到了更為豐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