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貓的故事

王蘭蘭

黃貓，姓黃，本名不叫貓，因酷愛貓，便給自己取了網名為“黃貓”。而他住院，還真是跟貓有關系。

據送他來的大姐介紹，入院前1周，一向生活節儉的黃貓突然找到大姐要借1萬塊錢，稱要買貓糧，準備建個流浪貓救助站，還讓大姐拿5萬塊錢投資入股。大姐不肯，一向脾氣溫順的黃貓竟跟大姐鬧翻了，當著全家的面摔了自己的手機，還砸了大姐家的電視。臨出門兒，他揚言要殺了大姐全家。

一連兩天，大姐全家都不知該怎么辦。想報警，可黃貓是親弟弟，況且也沒有真的殺人放火；不報警，想想那天黃貓大吼大叫砸東西的場景就嚇人，況且黃貓還揚言說要殺人……

正待大姐舉棋不定之時，民警打來了電話。原來，黃貓這些日子在公用樓道里放了很多破衣服、抽屜斗、釘起來的木頭盒子和稻草，把院子里的流浪貓一只只地抱回來，街坊鄰居想穿過樓道回到家都困難。為此，居委會主任找到黃貓，讓黃貓清理物品，黃貓不但不同意，還跟主任大吵起來，說主任沒有愛心，蝎石心腸，越罵越氣，轉身回屋里抄起了菜刀要跟主任拼命。鄰居報警后，在110工作人員幫助下，這場鬧劇才停了下來。大姐趕到現場時，黃貓還在家門口扯著嗓子罵呢。樓下的鄰居也反映，這些日子，黃貓深夜兩三點還在咚咚咚地挪動家具或鑿東西。有一次，鄰居忍無可忍上來想讓黃貓注意點，黃貓卻破口大罵，那天以后，噪音越發變本加厲地加大了。眾人都覺得黃貓近期不大對勁兒，一向老實巴交的他怎么變成這樣脾氣大又不可理喻呢？在多方協助下，黃貓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黃貓住院后，被診斷為躁狂發作。這是一類疾病，和抑郁癥一樣，屬于情感障礙。發病期間，患者感到非常開心，幾乎每天大部分時間都高度亢奮，或特別愛發脾氣，比平時活躍得多，自我感覺特別好，睡眠需要量減少，比平時說話更多，風險行為增多……更有甚者，會產生夸大妄想或其他精神病性癥狀，這些情況對患者本人的社會交往和工作都會帶來很大的影響。僅有一次躁狂發作的情況是很少見的，兩次或兩次以上躁狂發作，或者除了躁狂發作，還有過抑郁發作，就可診斷為雙相情感障礙。黃貓的家人沒有發現黃貓以往曾經出現過抑郁發作或（輕）躁狂發作的情況，我們沒有依據診斷他為雙相情感障礙，所以診斷為躁狂發作。

上面所列出的躁狂發作特點，黃貓幾乎占全了。別看黃貓年過半百，瘦高身材，彎腰駝背，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他的精力實在是太充沛了。

每天早晨交班，睡不著或早醒的病人名單中都有黃貓。每次進病房，總能聽見他在講話，他總是興致勃勃地和任何他能找到的人聊天，看見什么都能發表一番評論，實在沒有可聊的，也能講幾個笑話或做幾個搞笑動作逗周圍人開心。就連最不愛說話、反應最遲鈍的病人都抱怨說黃貓話太多，有時候太煩人了。

醫生查房時，黃貓會湊過來聽，還時不時搭話兒或者替其他患者回答問題。勸他回到自己的床位，他就跟旁邊的病友說醫生是怕自己學會了如何看精神病人，所以不允許他聽，說著說著就說到他祖傳中醫，某著名三甲醫院的院長都是自己的弟子之類的，越說越起勁，還讓病友伸出舌頭、挽袖子診脈。

別以為黃貓只是每天笑呵呵地說個不停、逗人開心，精力旺盛，他要是較起真、挑起理來也是咄咄逼人。入院不到三天，他就在病房主任面前列舉了將近50條病房的“不合理規定”，什么不讓病人帶手機、空腹檢查餓的時間太長、雞蛋只能早飯吃而不能晚飯吃……還逼著主任要“整改”，否則揚言要大鬧病房，組織病友游行示威。

吃飯時，黃貓也是三天兩頭就跟伙食員大媽吵架，不是說大媽態度不好，就是說自己的糖尿病飯不如普通飯好，要不就說少給了他一個雞蛋之類的，可憐的伙食員大媽被折磨得忍無可忍，最后沖到醫生辦公室，拿著飯勺指著我們問誰管黃貓……OMG！

其實，黃貓還頗有俠氣，特別愛打抱不平。如若哪個病人罵人或插隊或欺負其他病友，只要被黃貓發現，那黃貓必然怒發沖冠，以最快的速度拿到自己周圍的任何物品，什么衛生紙、枕頭、被子都可以成為他的工具，實在沒有東西就從腳下脫下一只鞋，朝著那個人就砸過去。為此，他也沒少被約束限制活動范圍。可下次遇到類似的情況，黃貓還會那樣做。

最讓我痛苦的是，查房時，黃貓的話根本打不斷，早晚常規查房，別的病人少則3分鐘，最多也不會超過10分鐘，而黃貓不說上半個小時是不會讓你走的。講自己如何如何有能力，正在談著多大的項目，救助了多少多少貧困家庭……只要我插問一句，黃貓就會解釋10句甚至百句。交談中，如果過來個人，黃貓還會插上幾句，說這個人如何如何。他還時不時問我：“王醫生，您想不想出名啊？……您看啊，我和眾多媒體都有業務上的往來，如若您想出名，那可是分分鐘的事情，但是，我這兒事情多，咱倆得趁早策劃策劃這個事兒……”宛若一個救世主。單聽黃貓講這些話，誰能想象得出來，他就是一名普通的下崗工人，離了婚，一個人靠著打打零工生活。

所幸，黃貓就診還比較及時，住院后，在無抽搐電痙攣治療、情緒穩定劑和其他藥物的幫助下，三個星期后，黃貓逐漸恢復了內向安靜的本性。又經過多次心理治療，黃貓對自己的疾病也有了一定的認識。談起發病前的那段經歷，黃貓感到很不好意思，“就像中了邪，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哎，現在想想都后怕”。

“那以后看到流浪貓怎么辦？”我故意問他。

“嘿嘿，雖然我住院跟流浪貓有關系，但我愛貓的行為不是病，我以后還是會盡我的能力去幫助它們，買些貓糧給它們，但我保證不占用樓道，更不會想當然地要建什么救助站了。”黃貓邊笑邊靦腆地說。

出院那天，黃貓答應我們，他會按時服藥，定期門診復查，如果出現失眠、脾氣大、情緒不穩定、花錢多、腦子想法多的情況時，及時求助我們。黃貓是個善良有愛心的人，我也衷心祝福他的善良和愛心會帶給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