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強
摘 要:基于2014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的數據,運用使用結構方程模型對農民工留城意愿的影響因素進行分析。模型結果表明,主觀幸福感在農民工留城意愿中具有重要作用,社會支持直接或者間接通過主觀幸福感影響農民工的留城意愿。具體而言:社會支持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社會支持對農民工主觀幸福感具有正向影響;主觀幸福感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社會支持通過主觀幸福感的中介效應,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關鍵詞:社會支持;主觀幸福感;留城意愿;農民工
中圖分類號:F323.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37-5617(2017)05-0055-06
Abstract: Based on the data of China Laborforce Dynamics Survey 2014,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migrant workers' willingness to stay in China were analyzed using 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 The results showed that the subjective wellbeing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willingness of the migrant workers to stay in the city, and the social support affected the willingness of the migrant workers through the subjective wellbeing directly or indirectly. It meant that the social support had a positive effect both on the willingness to stay in the city and the subjective wellbeing of the migrant workers, and meanwhile the subjective wellbeing also had a positive effect on the willingness of the migrant workers to stay in the city, indicating the mediating function of subjective wellbeing in the positive effects of social support on the migrant workers willingness to stay in the city.
Key words: social support; subjective wellbeing; stay in the city; migrant worker
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農村勞動力的外出規模逐漸擴大,據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2015年我國農民工總量為27747萬人。同年,我國的城市化率達到56.1%,相比于2000年的36.2%,15年間我國城市化水平提升了20%左右,與世界上其他國家相比,這是較罕見的成就。
農村勞動力大規模的流動,被認為是中國經濟奇跡的根本力量。然而,農民工在城市中長期被邊緣化并受到城市主流社會制度歧視使得很多人質疑中國城市化的長期可持續性[1]。從國際的經驗來看,勞動力的流動與遷移后的定居一般是同時發生的[2]。2006年,國家統計局課題組在全國進行的城市農民工生活質量狀況調查數據顯示,55.14%的農民工設想未來在城市發展、定居。國家“十二五”規劃中明確提出,要把符合落戶條件的農業轉移人口逐步轉為城鎮居民作為推進城鎮化的重要任務。因此,讓想留下來的農民工留在城市里生活,不僅關乎我國現代化和城鎮化的進程,也是實現公平正義和維護社會穩定的需要[3]。
針對影響農民工留城意愿的因素,學界形成了不同觀點。國內學者的實證研究大致可概括為三個層面:個體特征、家庭特征和城市特征[3]。個體特征方面,性別、年齡、教育程度、收入[4]以及經濟地位和職業類型[5]等影響著農民工的定居決策。在家庭特征方面,Fan[6]研究發現,家庭的流動設置安排不同會對農民工長期居留意愿產生影響。王桂新等[7]在針對上海市農民工城市化意愿的調查中發現,配偶在上海對農民工市民化意愿有正向作用,鄭華偉等[8]認為父母的身體狀況和子女生活情況對農民工留城具有影響。在城市特征方面,地緣關系越密切,社會、經濟、文化更具有相似性和交融性,農民工市民化的意愿更強[7]。城市的房價和產業結構[9],以及流入地和流出地的經濟發展水平也受到學者的關注[2]。然而,縱觀學者研究成果,多是從外部因素分析農民工的留城意愿,對于農民工留城意愿的心理因素研究還較少。
1 研究假設
社會支持是人際交往過程中獲得的物質與情感上的幫助。20世紀70年代,Raschke提出的社會支持是指人們感受到的來自他人的關心和支持;Cullen也認為社會支持是個體從社區、社會網絡等獲得的物質或精神幫助。以往也有學者采用社會支持來分析農民工留城意愿的影響因素,例如,Reyes[10]認為如果流動者在流入地與當地人有頻繁的社會互動或更廣泛的社會網絡會對他們選擇永久定居產生正面的影響。對中國現階段的農民工來說,其社會關系在離開鄉土社會之前主要以地緣和血緣關系為基礎[11]。費孝通認為中國的鄉土社會是一種熟人社會,熟人間基于彼此的信任,互幫互助。因此,在這種社會條件下,農民能夠從他人身上獲得更多精神與物質上的支持。然而,當農民工這一群體流入城市,受到流入地政府、居民排斥,長期不被城市主流社會接納,使進城農民工形成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網絡,并逐步形成一個相對獨立和臨時性的社區。這些社區一般在城市的邊緣或城鄉結合部,成為“都市里的村莊”[12]。朱力指出,農民工是處于經濟上的“傭人”地位、政治上的“沉默”地位、社會上的“無根”地位、文化上的“邊緣”地位的城市社會中的弱勢群體[13]。顯然,在城市這樣的陌生社會里,農民工想獲得社會支持,顯得困難許多。
因此,筆者認為農民工若能在城市里擁有較高的社會支持,或許更容易讓他們對城市產生歸屬感,愿意選擇留在城市里生活,從而提出第一個假設。
假設1:社會支持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農民工擁有的社會支持是通過什么路徑對其留城意愿產生影響?個體與環境交互理論認為,個體的發展取決于環境變量與個體變量的交互作用,而環境變量最終要通過個體變量來發揮其作用。社會支持是農民工與外界環境進行互動的過程,因此可以看作留城意愿的環境變量。其次,引入中介變量“主觀幸福感”作為農民工留城意愿的個體變量。
主觀幸福感的研究始于20世紀50年代。1999年,Diener等人總結了主觀幸福感概念模型,認為主觀幸福感由生活滿意度與情感平衡兩個部分組成。生活滿意度指個體對其生活各方面的綜合判斷;情感平衡指個體在情感上對生活事件的總體反應[14]。目前,我國對農民工主觀幸福感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心理學、管理學和社會學的交叉視角。杜志麗等研究了農民工社會支持、人格與其主觀幸福感的關系及作用機制[15]。胡美娟等研究了農民工感知社會支持、自尊和主觀幸福感的關系[16]。
社會支持行為可以提高個體的社會適應性,使個體免受不利環境的傷害。心理學界普遍認為社會支持對主觀幸福感有著極其重要的影響,個體在擁有良好的社會支持時,其生活滿意度、積極情感都會比較高,消極情感比較低[17]。
綜上所述,筆者再提出以下三個假設。
假設2:社會支持對農民工主觀幸福感具有正向影響。
假設3:主觀幸福感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假設4:社會支持通過主觀幸福感的中介效應,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2 實證分析
2.1 數據來源
本文數據來源于2014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簡稱CLDS)。CLDS的樣本覆蓋了中國29個省市(除港澳臺、西藏、海南外),調查對象為樣本家庭戶中的全部勞動力(15~64歲的家庭成員)。在抽樣方法上,采用多階段、多層次與勞動力規模成比例的概率抽樣方法。根據研究的需要,選取符合法定勞動年齡16周歲以上的農民工調查對象,共得到751份問卷。問卷調查對象基本狀況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被調查對象中男性所占的比例為56.7%,女性為43.3%;已婚人員所占的比例居多,達到92.7%;最高學歷為小學的被調查者比例為16.5%,初高中的占到60.1%,大專及以上的達到23.4%;被調查對象的平均年齡為44.9歲;平均年收入達到47906.3元。
2.2 變量設置
(1)留城意愿。留城意愿是本研究的因變量。在問卷中表述為:“您未來可能會在本地定居嗎”,答案為“非常可能”編碼為5,“比較可能”編碼為4,“不確定”編碼為3,“比較不可能”編碼為2,“非常不可能”編碼為1。根據表2可以發現,64%的農民工非常可能或比較可能在城市定居。
(2)主觀幸福感。主觀幸福感是本研究的中介變量,也是潛變量,它分為情感平衡和生活滿意度兩部分。其中,情感平衡在問卷中表述為:“總體來說,您認為您的生活過得是否幸福”,生活滿意度在問卷中表述為:“總體來說,您對您的生活狀況感到滿意嗎”。這兩個問題采取自主評分的方式,滿分為5分,1分代表非常不幸福/非常不滿意,5分代表非常幸福/非常滿意。根據表2可以發現,農民工在情感平衡方面的平均得分為3.8,生活滿意度的平均得分為3.6.
(3)社會支持。社會支持是本研究的核心自變量,也是潛變量。正如前文所述,社會支持是個體從社區等地獲取的物質與精神的幫助,因此,本研究選取居民間的熟悉程度、信任程度和互助情況三方面來測量農民工在城市里獲得的社會支持。這三個問題同時采取五點選項法,最終得到居民間的熟悉程度均值為3.3,信任程度均值為3.4,互助情況均值為2.9。具體情況如表2所示。
2.3 信度和效度檢驗
基于統計分析軟件SPSS 19.0對潛變量的信度進行分析。結果顯示,社會支持這個潛變量的Cronbachs Alpha系數為0.830,主觀幸福感的Cronbachs Alpha系數為0.794,均大于0.7,具有較強的可靠性。接著,繼續對數據進行KMO值分析和Bartlett球形檢驗。結果顯示,KMO值為0.630,P值為0.0,說明數據適合做因子分析。最后,采取主成分分析法對每個潛變量進行正交旋轉,得到如表3的結果。
分析顯示,主觀幸福感和社會支持的題項在相應變量上的載荷均大于0.80。綜上所述,各變量的結構信度和效度相當理想。
2.4 結構方程模型檢驗
利用結構方程模型軟件AMOS 20.0,采用極大似然法對參數估計模型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最終得到的模型擬合指數和模型的標準化系數路徑圖如表4和圖1所示。
由表4發現,模型中的CMIN/DF值為2.132,小于3,RMSEA值小于0.05,且CFI值、NFI值和IFI值都大于0.9,說明研究模型的擬合效果較好。由圖1的標準化路徑系數圖可知,每個觀測變量在其潛在變量上的載荷都很高,說明整個模型的質量合格。
根據圖1標準化路徑系數圖顯示,觀測變量居民間的熟悉程度、信任程度和互助情況在潛變量社會支持上的載荷系數分別為0.75、0.74、0.77,說明這3個觀測變量能夠較好地測度社會支持。由表5得知,社會支持對留城意愿的P值小于0.01,非標準化系數0.2,大于0,說明社會支持對留城意愿具有正向作用,故假設1成立。
由圖1所知,觀測變量情感平衡和生活滿意度在潛變量主觀幸福感上的載荷系數分別為0.76和0.96,也表明這兩個觀測變量能夠較好地測度主觀幸福感。另由表5顯示,社會支持對主觀幸福感的P值小于0.001,非標準化系數0.209,大于0,表明社會支持對主觀幸福感具有正向影響,故假設2成立。主觀幸福感對留城意愿的P值小于0.01,非標準化系數0.252,大于0,表明主觀幸福感對留城意愿具有正向作用,故假設3成立。
同時,根據Baron和Kenny提出的四步驟中介變量檢驗方法,考察主觀幸福感在社會支持對留城意愿之間是否具有中介效應。具體而言:(1)檢驗社會支持對留城意愿是否顯著影響;(2)檢驗社會支持對主觀幸福感是否顯著影響;(3)考察主觀幸福感對留城意愿是否顯著影響;(4)如果前三個方程成立,繼續檢驗社會支持、主觀幸福感對留城意愿是否顯著影響。此時,如果社會支持對留城意愿的作用減弱甚至不再顯著,則主觀幸福感的中介作用成立。最終得到的驗證結果如表6所示。
由表6所知,社會支持對留城意愿,社會支持對主觀幸福感,主觀幸福感對留城意愿以及社會支持、主觀幸福感對留城意愿全部都具有顯著性影響,但步驟4中,社會支持對留城意愿的顯著性明顯低于步驟1中的檢驗,故主觀幸福感的中介作用成立。
從表7得知,社會支持對留城意愿的間接效應0.03,大于0,說明社會支持通過主觀幸福感的中介效應對農民工留城意愿產生正向影響,從而驗證了假設4。
3 主要結論與啟示
中國城市化的進一步發展有賴于農民工在城市里發揮著的積極作用。然而,在農民工對城市做出巨大貢獻的同時,他們能否感受到大都市人情交往中的溫暖?城市里的生活是否能讓他們感受到幸福?這不僅是對這部分弱勢群體情感上的關注,或許也是他們想進一步留在城市當中,繼續為城市做貢獻的重要原因。
本研究結論主要有:(1)社會支持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2)社會支持對農民工主觀幸福感具有正向影響;(3)主觀幸福感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4)社會支持通過主觀幸福感的中介效應,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農民工進入城市,由于身上帶有“農村”這個標簽,往往使他們在與城里人交往中缺乏自信。城里人因有“城市”標簽而具有優越感,時常產生排外心理。康恩曾說,社會支持是人與人之間的幫助、關心和肯定。農民工在社區彼此間,或與城里人之間能夠友好地進行交流,并能信任對方、互相幫助,是讓他們對一個城市產生歸屬感的重要根源。人是具有感性思維的,當他感受到周圍的人在支持、關注著自己的時候,成就感與幸福感油然而生。多數人總是愿意選擇留在能讓自己感受到溫暖與幸福的地方,尤其對農民工而言,城市帶給他們的還有更多的機遇。
農民工能否留在城市,更多的是要尊重他們自身的意愿。應該看到,對于未來城市化道路的發展,讓農民工留下來,是利大于弊的。政府不應該變相地制定一些措施驅趕他們,而應該承擔起關注與照顧農民工的責任,在城市里多為農民工創造機會,讓農民工參與到社區發展當中,享受公共服務帶來的幸福感。如果農民工愿意選擇留在城市,政府應堅持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積極地為農民工創造適宜的留城環境。同時,城里的居民對待農民工需要更加包容。農民工的受教育水平、眼界往往不如城里人,但這不應該成為被歧視的理由。同住在一個社區或相鄰社區的城鄉百姓,應努力打造出一個“熟人社會”,將孔夫子“里仁為美”的精神帶到社區中。和諧的社區發展,不僅是文明城市的需求,也是讓農民工產生幸福感的前提。
當然,本研究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雖然模型顯示社會支持和主觀幸福感對農民工留城意愿具有顯著效應,但留城意愿的影響是一個復雜的過程,這當中還涉及其他因素是筆者未能考慮到的。同時,關于社會支持與主觀幸福感的測量仍有待進一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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