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恩杰

【摘要】抗日戰爭時期,榮氏企業申新第四紡織廠及福新第五面粉廠內遷來陜,并在西北地區創建了申新鐵工廠、寶興煤礦、宏文造紙廠等生產性企業,同時設置了申新電力廠、申福新職工小學、惠工中學等具有社會職能的機構,逐漸形成了一個企業系統。這一系統的構建是在抗戰危機下的應變措施,呈現出一定程度的“自給自足”的特點,從而為榮氏企業在大后方的發展提供了保證。應該說,這一相對封閉的企業系統在當時具有一定的先進性,同時在建國后的西部建設過程中仍發揮著重要影響。
【關鍵詞】抗戰時期;寶雞榮氏企業;系統構建
1938年8月,因支援抗戰的需要,原位于湖北漢口的申新第四紡織廠及福新第五面粉廠(以下簡稱“申四”、“福五”)沿隴海鐵路內遷至陜西寶雞。榮氏企業[1]是近代規模最大的民族資本企業,而唯一在抗日大后方堅持生產從而為抗戰軍民提供物資的,唯有寶雞申新紗廠及其聯廠,寶雞榮氏企業無疑為抗戰的勝利作出了重要貢獻。更為重要的是,以其為代表的內遷企業,是西北地區現代化的先聲,以申新四廠為中心的“秦寶工業區”帶動了小縣城寶雞的經濟變革,新中國建立后內遷企業的員工更成為西北地區開發的中堅力量。隨著抗戰全面爆發八十周年的到來,寶雞申新紗廠逐漸受到有關部門的關注,建成工業遺址博物館的計劃也被提上日程,亟需相關的歷史研究。然而從目前的研究情況看,學界社會對其的關注與其所承載的歷史價值遠不相稱,相關的研究領域存在較多的空白。本文試圖從宏觀上還原榮氏企業在西北地區的重建與發展情況,從而探究在戰爭危機下民族資本企業的調整與應變。
一、窯洞工廠的修建與內遷工廠的開工
1938年,申四和福五在寶雞斗雞臺征地400畝,并于是年8月部分復工。1939年,日軍開始集中轟炸陜西西安、寶雞等城市,造成巨大的人員財產損失;同年10月,日軍飛機轟炸西安,大華紗廠機器(包括申新出租與大華紗廠的十臺紡紗機)全部被毀,這一防空形勢受到經理李國偉的注意。李國偉受到隴海鐵路工程局工程師吳鳳瑞的啟發,并在工業合作運動發起人路易·艾黎推動下,決定修建窯洞工廠,榮德生隨后也發電支持。
窯洞工廠工程起初由申新建筑課挖掘,后交由內遷來陜的上海建業營造公司承包,但由于缺乏經驗、施工難度大,出現了修建好的窯洞連續塌方的情況,李國偉及時電邀專家王秉忱與李啟民來陜主持修建工作。但由于工程進展緩慢,上海股東的態度逐漸發生變化,要求寶雞廠放棄窯洞工廠修建計劃,而采用多修建防空設施的辦法。而事實上,位于淪陷區的上海總公司已經難以控制寶雞廠,李國偉出于避免機器損失的考慮,決定繼續修建工廠;同時考慮到此時敵后建筑材料價格不斷提高,停止修建可能會造成更大的損失。在李國偉的督促下,窯洞工廠最終于1941年2月28日竣工,廠方將工廠2/3的設備裝入窯洞工廠并于4月份正式投產。
寶雞榮氏企業作為內遷至陜的最大民族工業,成為日機在寶雞轟炸的重點,而因地制宜所建的窯洞工廠保證了機器的安全與申新福五生產的持續性。這座中國唯一的窯洞工廠同時成為抗戰時期國內外友人參觀的對象,曾被稱為“中國抗戰時期最偉大的奇跡之一”。
二、申新福新廠的上游與下游:生產性企業的創建
(一)申新寶雞鐵工廠的附設
戰時寶雞申四、福五的機器設備完全由漢口遷運過來,機器多有損壞或有零件部分缺失,加之部分可用機器由水路遷至重慶復建,遷至寶雞的機器亟需修配與整理。[2]而西部地區交通設施十分落后,從外國公司進口零部件的渠道基本斷絕,同時當時在西北地區能制造機器的工廠僅有雍興公司西北機器廠。這些情況迫使申新四廠在遷陜之處便考慮設立機器制造廠的問題。
1940年李國偉邀請工程師李統劼主持鐵工廠,并依靠由漢口遷來的老舊皮帶機制造工具機床,至1941年初步具備生產能力。據統計,至1946年鐵工廠制出粗紗機4臺,梳棉機25臺,并加制并條機、仿制豪豬式清花機,可見其在搶修被日軍炸壞的機器、制造工作母機和制造專業設備等方面使企業基本實現了自力更生。
(二)寶興煤礦的創建
申新、福五原動力部復建后,煤的供應成為亟需解決的難題。關中地區煤炭儲量豐富,主要集中在渭北地區,但內遷的工廠多集中西安、寶雞等關中西部與中部地區,存在產煤地與需煤地不匹配的情況,因而渭北煤炭的生產能力與渭北至關中的交通運輸能力顯得尤為重要。然而西北地區工業需煤量長期較小,加上隴海鐵路通車后山西煤炭的競爭,渭北地區的煤礦長期未得到充分開采,與關中的交通仍停留在畜力階段。抗戰爆發后,雖然政府著力投資開采同官煤礦,交通條件也隨之有所改善,但出于國家用煤的需要,國民政府設“煤炭統制局”進行統制分配,使得內遷的民族工業用煤荒進一步加劇。
原動力部原采用以木炭和木柴作為替代品的辦法,但申四、福五的大量收購導致其價格暴漲,顯然不宜用作長期燃料。在這種情形下,申新試圖通過自己的力量解決煤炭的來源問題。1940年,工程師吳伽毅奉命調查關中北部煤礦的儲量情況;在這一基礎上,申新出資對白水西固鎮礦區進行鉆探并探明三個煤層;次年,李國偉便邀請大華紗廠經理石鳳翔入股,共同創辦了寶興煤礦。寶興煤礦所產為上等工業用煤,但仍因運輸不便的問題被迫于1944年停產。
(三)籌建宏文造紙廠
抗戰以前陜西省造紙工業發展緩慢,社會上所用紙張多為作坊所產手工紙。然而隨著工業與高校內遷來陜,出現紙張供不應求的情況,導致紙價暴漲。1942年,寶雞申新廠、福五廠的基礎基本穩定,棉紗生產有所發展,紡紗所積累的廢棉便隨之有所增多,于是企業創辦造紙廠便有了資金和原料支撐。
李國偉看中這一機會,便借林繼庸率西北工業考察團下榻申新紗廠之機,取得了與于桂馨等造紙專家的聯系。在獲取設計圖紙后,李國偉即開始籌建造紙廠。造紙廠建成后主要利用各紗廠廢棉生產道林紙和拷貝紙,較其他造紙質量更優。抗戰期間,宏文紗廠實際上是解決西北紙荒的唯一造紙廠,基本占據了陜西、甘肅兩省的市場,產生了良好的企業收益和社會效應。
三、“企業辦社會”[3]:具有社會職能的機構設置
(一)申新發電廠的運行
抗戰前寶雞的發電廠僅西京發電廠寶雞分廠一座,難以支持龐大的工業用電,因而需由工廠自行解決用電問題,而申新四廠和福新第五面粉廠的電力設備因西遷途中遭遇洪水沉沒江中。榮氏企業起初靠從大新面粉廠和陜西省農本局棉業改進所借來的木炭機發電,并促使申新紗廠在1939年復工,但隨著申新鐵工廠修復損壞機器的進程進一步推進,電力已經難以保證。
職員王阿庭曾在虢縣聽聞西北機器廠搶運火車頭的消息,受此啟發,他與瞿冠英提出了用火車頭發電的構想。龔一鷗通過申請鐵路局為申新廠修建專用線并申請租借火車頭,將這一構想付諸實施。火車頭發電與1940年7月運轉起來,發電總量2000匹馬力,基本解決了申新的用電問題。同年,申新原動力部動工,并于1941年初建成,發電3000千瓦,使得申四、福五全面復工。
申新發電廠建成后,不僅承擔了本廠的電力供應工作,而且為內遷寶雞的其他廠商(如維勤紗管廠、民康毛綿廠等)與寶雞城內照明提供電力。申新發電廠實際上成為建國前寶雞市最大的動力來源,拉動了寶雞市的經濟變革,為寶雞發展成為一座工業城市提供了基礎。
(二)文教事業的創辦
隴海鐵路修成后,日占區的難民尤其是河南地區的難民大量涌入寶雞縣,同時大量工業內遷使得寶雞人口暴增,工人與難民的子女受教育問題成為極為棘手的問題。然而戰爭使得政府無力興辦教育,寶雞縣政府便規定凡職工人數滿30人的工廠須自辦學校。由遷陜工廠聯合會[4]發起成立惠工中學,辦學經費由各工廠攤派,其中榮氏企業負擔份額460份,實際上承擔了經費的80%,入學學生中榮氏企業子弟亦占到70%左右;惠工中學的教育水平相對較高,教職員工共有123名,其中具有大專以上文憑的教師占40%以上。此外,申新另附設有兩所獨立的小學,由工廠負擔經費,榮氏企業三廠的職工子弟一律免收學費。申新廠還設有資料室,藏書多以經濟類圖書為主,供工人免費借用。
另外,寶雞榮氏企業總會邀請到訪的學者發表演說,其中確鑿可查有:1942年國民政府經濟部長翁文灝視察時受邀演講;1943年1月,西北工業考察團團長林繼庸講述“新疆觀感”;同年11月,文學家林語堂受邀講述旅美感想等。[5]安排文化名人參觀內遷大廠實際上具有一定的政治意義,但另一方面卻加強了榮氏企業與企業職工本身與外界的聯系。
此外,申四、福五還設有若干類似銀行的機構與申福新醫院等機構。
四、結語
至抗戰結束前,內遷至陜的榮氏企業基本形成了一個以申四與福五為核心的企業系統,如下圖所示。
此時,國民政府對面粉實行統制政策,寶雞福新廠利潤率相對較低;然而寶雞申新廠依靠陜西市場上棉花價格與棉布價格的“剪刀叉”取得了較高的收益,[6]客觀上形成了遷陜的榮氏企業擴大生產規模,形成企業系統的需要。與此同時,抗戰時期“實業救國”的思潮達到高潮,位于后方的民族資本家往往出于愛國主義的需要,積極承擔社會責任,主動而非消極地創辦一些具有社會職能的機構。[7]
然而寶雞榮家企業系統的最大特點在于呈現出一定程度的“自給自足”性:從生產性企業看,除天水面粉廠與宏文造紙廠外,均主要以為企業內部提供原料和必要的生產工具為導向,企業所辦的社會職能機構主要也是為企業內部員工服務的。這與內遷而產生的一系列危機有密切聯系。抗戰前的寶雞僅為一個普通農業縣,城市建設與工業建設極不適應,難以為榮氏企業提供必要的基礎設施支持,從交通方面看,隴海鐵路雖在抗戰前通至寶雞,但缺乏其他必要的對外聯系通道,難以與外界發生密切的直接的經濟聯系,這使得申四福五被迫建立相應的配套企業以維持生產;同時,抗戰后寶雞雖有大量難民涌入,但人口素質與榮氏企業的要求并不匹配,從而發生用工荒,榮氏企業被迫設立專門的文教機構對新招工人進行培訓,同時設立相應的具有社會福利性質的機構防止工人流失。應該說,這種性質的企業或機構的設立是應對危機的一種應變的措施,一定程度上加重了企業的負擔,卻是榮氏企業在西北大后方極端困難的環境下堅持生產的必要條件之一。
從整體上看,榮氏企業系統的構建在抗戰的特殊背景下保證了其在大后方的經營成就,而在抗戰結束后,政府的社會職能逐漸恢復,這一企業系統便隨之趨于落后了。在社會主義改造中,這一企業系統徹底解體,但由此產生的一大批新企業奠定了新中國西北地區工業發展的基礎,原企業管理人員更成為建國后的建設骨干,這使得內遷來陜的榮氏企業在新時期仍然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參考文獻:
[1]即申新、福新、茂新企業集團
[2]據《榮家企業史料》,1938年申新寶雞廠的紗錠數約為30000錠即戰前的69%,布機數約為480臺即戰前的66%,福新寶雞廠每日粉磨生產能力約為37.5袋即戰前的37.5%。
[3]企業辦社會指企業建立和興辦了一些與企業生產經營沒有直接聯系的機構和設施,一般包括供水、供電、供氣、承辦教育機構、醫療機構、消防市政等,此處不單指國有企業。
[4]由抗戰內遷至陜的工廠組成,寶雞榮氏企業經理李國偉任理事長。
[5]據《寶雞申新紗廠史》統計,其他造訪寶雞榮氏企業的名人主要有:陳立夫、白崇禧、英國議會訪華團(由翁文灝、顧維鈞等陪同)、英國戰時內閣生產專員、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等。
[6]相關統計數字參見《榮氏家族史料》,第310-313頁。
[7]寶雞榮氏企業經理李國偉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強調企業家的社會責任,參見 “李國偉在第十四次廠務會議上的講話”(《寶雞申新紗廠史》第47頁)、《工業論著:鋼鐵與國民生計》(《工業月刊》1944年第2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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