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宜學
一幅畫像,引發了一場兇殺案!
然而,此案卻無關乎正義與法律;只關乎美與丑。
案里有愛,卻無恨。
也可以說,這是一部借兇殺探究靈魂、青春與美之謎的“王爾德探險故事集”!
然而,此案卻無兇手,無受害者,只有旁觀者。只不過有人離現場近些,有人遠些;可實際上卻又是看似近的卻遠,看似遠的卻近。但歸根結底又可以說無所謂遠近。因為大家既是此案的旁觀者,又都是參與者。人人都是兇手,卻又都與此案無關。
甚至兇手道林本人,也只是旁觀者。他殺人,只不過要解決自己的一個人生困惑:美與丑真有本質區別嗎?藝術與現實真有本質區別嗎?還是美即是丑,藝術就是現實?是不是成為美的丑,成為藝術的現實,都是丑到極致,現實到讓人極度厭倦?
道林以血的經驗,得出一個血的結論: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只是世俗社會的道德觀,只適用于最普通的大眾。而對自己,也是對王爾德這樣追求精致生活的人來說,世俗道德是沒有任何約束力的。他們只游走于美丑之間、善惡之間,超越于世俗社會。所以,他們的美丑觀和善惡觀,也自然有別于世俗社會。
道林和王爾德們也信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但他們所謂的善惡、美丑,都有別于世俗社會。對他們談善,就是談惡;談美,就是談丑。他們基于自己和自己所屬階級的道德準則,是無法忍受以世俗的準則談美丑善惡的。
于是,現實中每一個與善和美有關的人,一碰到他們,都只有隕滅。
西比爾一從舞臺回到現實,就遭道林拋棄而自殺;霍華德一與道林談良知,就遭致殺身之禍;一個個原本善良的青年,一旦與道林交游,就都遭致不幸的命運;甚至道林自己,最終良知剛一乍露,就被畫像奪去了生命……
而始終以靡菲斯特面目出現在道林身邊的亨利勛爵,卻依然游走在現實人間。
惡大行其道,善寸步難行,這就是王爾德借以描繪的英國現實?抑或只是他想象中的英國現實,或者說世界的現實?
這是一部以超越現實的愛與美之名,諷刺現實中的假惡丑之行的奇書。王爾德以玩世不恭的認真姿態,暴露了自己所生活于其中的那個時代認認真真的道貌岸然。
這就是王爾德,天才的王爾德!
但誰又是王爾德?
是滿嘴憤世嫉俗的亨利勛爵?
是為藝術而藝術的霍華德?
是純潔如百合、邪惡如撒旦,但總始終青春的道林?
都是,又都不全是。
矛盾!每一句話、每一個判斷,每一個人,每一次對話,都是矛盾!因為王爾德本身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矛盾統一體!
簡單的矛盾是對立因素的統一,如黑和白、美和丑、光明與黑暗,而王爾德不是這樣的矛盾,他是黑、美、光明與白、丑、黑暗的統一,他是一個各種因素的雜糅體,遠看是一個整體,近看卻又是一個個獨立的碎片。
這是青春才有的矛盾。
道林·道林的生命之曲,也即一曲充滿矛盾的青春之歌!
始于青春,終于青春,畫像的道林與現實的道林,只不過是青春困惑的兩極。道林之生與死,都戴著青春的面具。青春始終沒有離開過道林。道林之死與畫像之活,只不過是青春常有的任性的轉換,青春本身,并無任何改變。
這是王爾德的理想,一如他所追求的“不敢說出名字的愛”,因為是基于對青春的追求,所以他就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可以不受世俗道德和法律的懲罰。
現實中的王爾德并未因此逃脫世俗法律的懲罰,但道林代他實現了這一理想。殺人犯道林并沒有受到世俗法律的懲罰。
因為青春的罪惡,只有青春自身可以懲罰。懲罰道林的方式,就是讓他失去青春。而沒有了青春之美的道林,即使肉體活著,仍已是死了。所以,道林的青春一逝,王爾德就讓他的肉體也一并逝去。沒有青春之美,肉體只是行尸走肉。這是王爾德的人生觀。
面對自己眼前這個“缺少美卻又拒絕美”的時代,王爾德只能以道林之死,譜寫了一曲時代挽歌。但這又何嘗不是他這個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的天堂鳥自身的挽歌?因為在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他所追求的那種墮落的狂歡與藝術的精致之美的結局,也就是道林的結局:以失去世俗世界中的生命,換來藝術之美的永恒。
只此一念,此書也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