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老實人

朱輝

雖不能說“老實人”是貶義詞，但如果以此去夸人，人家多半老大不高興，可見這詞起碼不太受人待見。不過，雖然不喜歡被人冠以“老實人”稱號，但不少人卻喜歡自稱“老實人”，比如我的朋友大劉。

大劉曾經開過一家牛肉面館，他做的牛肉面貨真價實，味道也好，開業不久就顧客盈門，生意甩開附近同行八條街。可是，紅紅火火了大半年，面館就倒閉了，原因在于沒有控制好成本，虧了一筆不小的錢。

“我這人就是太老實，要是像別人家那樣偷工減料，何至于虧成這樣？”大劉如今常常這么感嘆，嘆得多了，幾乎把自己嘆成了道德楷模，嘆成了感動中國的人物。大劉真是老實人嗎？其實他比誰都會來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唯獨真話說得少。他做的牛肉面之所以貨真價實，是因為他做事還有那么點工匠精神，習慣于追求完美，他把做牛肉面也視為“創作”。這當然是一種優秀品質，可是和老實并無直接關聯。中國人好面子，失敗者唯有占據道德高地才能成為“失敗了的英雄”，所以大劉才將平日不喜歡的“老實人”這個詞加到自己頭上。

與大劉相比，親戚雪姨很符合老實人的外部特征。在家她是受氣包，被老公、婆婆壓制，在單位也一直屬于邊緣人，加工資、評職稱常常比別人慢半拍。然而仔細觀察，其實雪姨是個很勢利的人，接待不同身份的親友，規格明顯不同。遇到家族、單位內部有人發生沖突，她總是情不自禁地偏向強勢的一方。盡管會做些掩飾，但躲不過明眼人的目光。何以她會被視為老實人？多半因為她弱，凡事爭不過別人。人們常常將沉默寡言的弱者稱為“老實人”。而她愿意接受這一稱號，或許因為這種人固然會被視為無用，但起碼道德比較高尚，比被視為窩囊廢好得多。

發自內心對他人友善，很少撒謊，真心不太在意吃點虧，有能力也不去欺負他人……主動老實，而非“有意為之”，這樣的老實人生活中其實不多。我們公司“少東家”似乎就符合這些標準，作為富二代，他脾氣格外好，工作勤奮待人寬容。有時與同事發生點爭執，人家情緒一激動拍桌子瞪眼睛，他也并不生氣，事后就忘了，從沒進行過秋后算賬。然而，因為他有錢，衣著時尚，所以沒人覺得他是老實人。其實從未有文獻表明，老實人必須邋里邋遢、土頭土腦，然而似乎就有那么一種約定俗成：老實人必須是混得不好的人。

常常有人說老實人吃虧，老實人在社會上吃不開。其實本質上是他們扭曲、偷換了“老實人”的概念，排除掉了真正老實且富有的那部分人，網羅進了道德上并不老實且沒有本領的那部分人，于是“老實人”這個詞被污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