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愚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春天,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草木興榮,蟲魚歡騰,萬物生機勃勃,奏響生命的禮贊。
梔子花開的清晨,我哼唱著竹馬青梅的歌謠,拂過一臺落了些許灰塵的舊留聲機。這臺頗有年頭的留聲機是我父親的心頭肉,父親生性節儉,不抽煙不喝酒,衣著樸素,飲食簡單。除了工作,父親的熱情幾乎只投注于他所收藏的物件。童年時家境雖只是小康,客廳里卻擺著一臺六聲道唱機音響和上百張黑膠唱片。在鎮上父親是時髦人物,他總能帶回鄉下人沒見過的物件。倘若父親能年輕二三十年,如今必然會對功能強大的蘋果電腦、藍光DVD、iPod、Pad等愛不釋手。
如今父親老了,好多年沒再出手了,他像一位國王檢視著自己已有些破敗的收藏,但臉上仍有尊嚴神色。我發現那些物件每一件都記錄著父親某一階段的狀態,得意失意,起伏跌宕。父親一輩子沒能闖出他夢想的事業,只有那些物件見證著他的堅持、他的價值和他不為人知的驕傲。
我們家族里能跟音樂攀上點關系的還有一位——我的舅舅。舅舅是個普通農民,春種秋收,有時還要外出打工。每到農閑時分,舅舅就會取下常年擺在柜子頂上的二胡,擦去盒蓋上的灰塵,撥弄弦音。我尤其喜歡看舅舅拉二胡的模樣,他的眼睛變得明亮清澈,嘴角的笑容是那樣溫暖而又迷人!
舅舅說他不識譜,識的字也不多,甚至從來沒有人教他拉過二胡,他是因為喜歡自學而成的。有時干完農活,舅舅連腳上的泥都顧不上洗,便抱起二胡去找自己的一幫樂友了,用舅舅的話說只要一拉起二胡,這一整天的疲憊似乎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的這些樂友也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們和舅舅一樣喜歡音樂,有的會彈三弦,有的會吹嗩吶,有的嗓子清亮能唱小曲,其余的便拿著碗筷打節拍。他們從來沒有上臺參加過正式的演出,也從不講求細節的完美,但他們從音樂中捕捉到的快樂不亞于世界級藝術大師。
興許是受父親和舅舅的影響吧,我喜歡收集CD,上初中時零用錢不多,要省錢買一張CD就意味著要斷兩頓飯,于是我總是揣著好不容易湊夠的一點錢站在CD店里仔細斟酌,左挑右選,像得了選擇恐懼癥似的。如今,經濟上略有盈余時我常瘋狂地買碟,其實我明白在現今這個網絡時代,那些循環聆聽笨重CD機、與音符相伴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在我眾多的收藏中,我最喜歡的一張唱片是張敬軒的《不吐不快》,記得那一年我患上膽囊炎,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每周都要往返學校、家和醫院多次,而這張專輯成為那段時間陪伴在我耳畔的聲音。直到如今,每當聽到這張唱片的時候,我仍能想起很多小細節:醫院走廊上的木質長椅、食堂里難喝的粥、通宵打點滴累積的小瓶子,還有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生命或許足夠漫長,但音樂把我們的時光雕刻成了一首耐人尋味的詩,或長句,或短章,或自由灑脫,或情難自已,而這都是愛樂人交給生命最深情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