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寧遠
蒙古人有三寶:草原、駿馬、長調。其中,長調是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產物,游牧民族的產物,馬背上的產物。在蒙古語中,長調稱“烏日圖道”,意即長歌。千百年來,蒙古人用長調贊頌自然、謳歌母愛、禮贊生命、訴說愛情。這流淌在蒙古人血液里的音樂,成為了識別蒙古民族的重要標志,不論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只要聽到長調,都會體味到其中那份獨有的激動與蒼涼。
一
1996年初夏,臺灣蒙古族女詩人席慕蓉第一次回到自己故鄉的草原,聽到這種最接近自然的聲音時,曾對長調作過這樣細致動人的描述:
他的歌聲橫過草原,
天上的云忘了移動,
地上的風忘了呼吸……
氈房里火爐旁的老人,
忽然間想起過去的時光,
草地上擠牛奶的少女,
忽然間忘記置身何處;
所有的心,所有的靈魂,
都跟隨著他的歌聲,
在曠野里上下回旋飛翔,
久久不肯回來……
席慕蓉說的“他的歌聲”就是老一輩蒙古族歌唱家哈扎布老人演唱的長調。哈扎布是蒙古族最負盛名的長調民歌大師,草原傳統聲樂流派的杰出代表,曾被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正式授予“歌王”的稱號,獲得內蒙古文藝最高獎——“金駝獎”,歌唱家胡松華、德德瑪等都曾向他拜師學藝。從蒙古王府的歌手到共和國的藝術家,幾十年來,他用長調藝術的歌魂,征服了整個草原。哈扎布的演唱歌腔舒展,字少腔長,悠遠的拖音加上起伏的顫音,有的豪放,有的憂傷,并以足夠的底氣、恰到好處的氣息使長調達到一般歌唱者難以企及的高度。
將哈扎布介紹給席慕蓉認識的,是著名蒙古族歌唱家拉蘇榮。
拉蘇榮,在佛教經文中意為“天的智慧”。從襁褓中的嬰兒到蹣跚學步,從初諳世事到長大成人,母親的長調一直都伴隨著他,他常常會在歌聲里徜徉在蒼茫的草原和大漠,聽著風聲和馬蹄聲,在莊嚴的孤獨中虔誠地沉醉。這種源于自然美妙而神秘的體驗,不僅讓拉蘇榮喜歡上了長調,也讓他觸摸到了源于一個寂寞而敏感的民族自然纖細的知覺。無論是騎馬、放牧還是擠奶、梳羊毛,拉蘇榮都會對著茫茫天地放歌吟唱,大自然就是他的舞臺,天空、大地、花草、畜群成了他的聽眾。
1960年,13歲的拉蘇榮憑著獨特嘹亮的歌喉走進家鄉伊克昭盟杭錦旗烏蘭牧騎,成為這支紅色文藝宣傳隊的一員時,一切都是那么的順理成章。然而,牧民們誰也沒有預見到這個瘦瘦的孩子會對國家的民族歌唱事業產生怎樣的影響。兩年后,當拉蘇榮走進內蒙古藝術學校向著名音樂教育家昭那斯圖學習長調藝術的時候,就連他本人也沒有想到,50年后,自己將會成為這門傳統藝術的最杰出傳承人。
如今,拉蘇榮已經走過了半個多世紀的長調人生。50多年來,他的藝術生命始終是與舞臺和草原在一起的,但與一般純粹的歌手不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民族文化責任感,使他對蒙古族長調傾注了畢生心血。
二
1965年秋,新疆烏魯木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10周年的日子里,年僅18歲的拉蘇榮作為蒙古族藝術家的代表登上了中央代表團慰問演出的舞臺。一曲長調歌曲《烏珠穆沁團尾馬》唱罷,臺下掌聲雷動,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烏蘭夫同志高興地說:“我們的小哈扎布培養出來了!”
哈扎布的名字對拉蘇榮并不陌生。
那是1962年的圣誕節。這天傍晚,內蒙古藝術學校為外賓組織了一次盛大的聯歡晚會,拉蘇榮第一次見到了蒙古族長調最優秀的歌者哈扎布,他被這位“蒙古歌王”的歌聲打動了,一種天荒地老、蒼蒼茫茫的情緒頓時襲上心頭,不覺淚涌眼眶……
哈扎布在長調藝術上有著至尊地位,是年輕的拉蘇榮心目中的偶像。聽到烏蘭夫的話,拉蘇榮萌生了一個念頭,向自己民族的大師拜師學藝。回到內蒙古,拉蘇榮備好了哈達、磚茶、奶酒,恭恭敬敬地來到哈扎布面前,用敬慕的眼神期待著,但沒想到,尷尬的一幕出現了,面對拉蘇榮的拜師請求,哈扎布微微垂下眼睛,不置可否。拜師失敗了,但細心的拉蘇榮卻從這位蒙古歌王的沉默背后發現了他不易察覺的痛苦,這痛苦是說不出口的,而且是不愿說的。
果然,沒過多久,“文革”的狂潮就席卷了茫茫草原。長調成為了“封資修”的大毒草,受到批判和清除,哈扎布因為被烏蘭夫稱為“蒙古歌王”,一夜之間被誣為“烏蘭夫的黑爪牙”,淪為階下囚。拉蘇榮怎么也不相信這位慈祥的老人會是“階級敵人”。哈扎布被抓走的那天,拉蘇榮和老師昭那斯圖憂心忡忡地來到哈扎布的家中,只見一張張唱片如秋風落葉般地滿地滾動。拉蘇榮撿起來一看,幾乎全部都是哈扎布演唱長調的珍貴錄音。昭那斯圖老師痛心疾首,“這么寶貴的財富,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啊……”歌王的心血和尊嚴竟這樣任人踐踏,拉蘇榮感到一陣鉆心的痛,他顧不得被扣上同黨帽子的危險,悄悄地把這些唱片一張不落地全部撿了回來。
拉蘇榮在黑白顛倒的浩劫中表現出了比同齡人深邃的沉穩。十年“文革”中,他所在的烏蘭牧騎雖然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但仍可以奔走于內蒙古各地為牧民演出。為了不讓長調藝術失傳,拉蘇榮創作演唱錄制了《金色的邊疆》《贊歌》《北疆贊歌》《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奶酒獻給毛主席》等一批振奮人心的歌曲,并借助內蒙古人民廣播電臺反復播出,讓牧民和基層群眾都能聽到自己民族的聲音。拉蘇榮的這一努力,使長調藝術在逆境中頑強地生存了下來,拉蘇榮也因此成為了內蒙古家喻戶曉、深受各族人民喜愛的歌唱家。
在那些沉悶而動蕩的日子里,無心政治運動的拉蘇榮一有空就門窗緊閉,悄悄聽那些撿來的唱片。那悠長而莊嚴的旋律、繁復的波折音和只可意會的內在節奏,讓拉蘇榮尋找到了狂熱背后獨有的寧靜。《走馬》《小黃馬》《四季》《圣主成吉思汗》《小黑馬》《有這么一個好姑娘》……他一首一首地體會哈扎布演唱的魅力,一句一句地領悟歌曲的意境,一個音符一個音符地琢磨演唱的技法,直到有一天,他終于學會了唱片上的全部歌曲后,開始盼望著一個春天的早日到來……
哈扎布終于重獲新生,迎接新生活的鑼鼓聲、鞭炮聲,這讓拉蘇榮心花怒放,他第一時間趕到哈扎布家里,再次誠懇地表達了期待了整整十年的拜師夙愿。可任憑拉蘇榮怎么懇切、如何迫切,哈扎布卻仍如出一轍地不置可否。屋子里的空氣凝固了,但拉蘇榮沒有灰心,他靈機一動,站直了身子,一首接一首地把唱片里的歌唱了個遍。哈扎布收徒有一個原則——用嗓子學唱的不收,用心學的收。已經十年禁聲的哈扎布從拉蘇榮的喉嚨中聽出了一個蒙古族青年赤誠的心、沸騰的血,還有執著的信念,更有對生命的熱愛,這恰恰是一名長調歌者最重要的素質啊。一股熱淚從哈扎布的眼中噴涌而出,他拉起拉蘇榮的手,含淚點著頭說:“孩子,別人都罵我,你卻在偷偷學我……”
拉蘇榮成為了哈扎布復出后收下的第一個弟子。生活,也因此在拉蘇榮的面前展開了新的一頁。
白云是什么,
白云是藍天的浪漫,
百靈是什么,
百靈是草原的浪漫,
長調是什么,
長調是心靈的浪漫。
哈扎布用流淌于自己內心的深情表達,把自己幾十年的藝術積累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拉蘇榮,他對拉蘇榮說:“無論在哪里演唱,只要頭腦中有草原、氈包、馬牛羊,那么節奏、曲調、色彩、技巧就都有了草原的味道。”
生活,只有投身于她的懷抱,才能嘗出其中的滋味。對藝術來說,也是一樣的。有人說,草原上的一草一木都聽過拉蘇榮的歌聲,的確,那時候的拉蘇榮渾身都是青春的火花、青春的鮮艷、青春的生命和才華。拉蘇榮用心靈把握長調藝術獨特的節奏,抒發他對蒼天大地的真切感受,他隨內蒙古烏蘭牧騎、內蒙古歌舞團走遍了內蒙古的每一寸土地,對牧民群眾的感情也一天天在豐滿深刻。每一次到牧民中演唱,都能看到他們真誠激動的淚水,都能得到他們樸實卻至高的禮遇。
1984年,拉蘇榮考入內蒙古大學的蒙古文學研究生班,在讀期間,他曾出訪歐洲多國,在保加利亞舉行的第22屆布爾戈斯世界民間藝術歌曲比賽中,他憑著對蒙古長調的深情演繹把一個民族的風采與精神展現在了異國的舞臺上,并摘得了金獎。37歲的拉蘇榮與俄羅斯歌唱家杜古爾達希耶夫、蒙古國歌唱家江格德被并列譽為亞洲“蒙古族三大男高音”。拉蘇榮步入了人生中的黃金時代,對長調藝術的認識也一天天在加深:
蒙古族長調是世界的,是人類的,是流淌在蒙古人血液里的,是鐫刻在蒙古人骨子里的文化DNA。長調是蒙古族文化的明天。
如果說,世界上有“濃縮理論”的話,拉蘇榮這番傾注著多年研究心血而言簡意賅的論述無疑是對長調藝術高度概括的精華。
1994年,拉蘇榮調入中央民族歌舞團,在這個多民族的廣闊大家庭里,他對長調的熱愛、堅守和執著依然流淌在他的血液里,他在繼承和弘揚蒙古民族聲樂特點的基礎上,主動借鑒兄弟民族及西方音樂的聲樂技巧,實現了長調抒情的至高境界——天籟與心籟渾然一體。拉蘇榮帶著《小黃馬》《森吉德瑪》《啊!草原》《北疆贊歌》《錫林河》《走馬》《博格達山峰》《彈起我心愛的好必斯》《遙遠的特爾格勒》《圣主成吉思汗》《賽里木湖》等一大批蒙古族歌曲走遍了祖國各地,成為了當代蒙古民族最具代表性的歌唱家之一。
1995年,在北京音樂廳,拉蘇榮成功地舉辦了個人獨唱音樂會,用流淌在他內心的《綠色的旋律》唱響了茫茫草原的生命贊歌。
三
1986年春節前夕,拉蘇榮隨內蒙古歌舞團進京演出。演出開始前,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烏蘭夫專門到后臺看望演員。他問歌舞團領導:“小哈扎布來了沒有?”正在化妝的拉蘇榮來到烏蘭夫身邊,烏蘭夫詢問了他的工作和學習后,非常關切地問道:“你的老師哈扎布怎么沒來?”
“他在錫盟有事過不來。”拉蘇榮回答說。
“身體怎么樣?”烏蘭夫又問。
“還好。”
烏蘭夫點了點頭說:“哈扎布的生平與經驗應該寫成書啊。”
那個晚上,拉蘇榮的激情演唱使幾千名首都觀眾沉醉于對蒙古長調的癡迷和狂熱之中。演出結束回到賓館,拉蘇榮仔細回味著烏蘭夫的話——“哈扎布的生平與經驗應該寫成書啊。”當時在場的既有國家民委的領導,也有很多著名的藝術家,這番話,烏蘭夫并不是單單對拉蘇榮講的,但作為蒙古族長調最杰出的繼承人,作為哈扎布最得意的學生,作為受過系統學院教育的新一代藝術家,拉蘇榮感到義不容辭。
一個民族的文化要傳承、要發展、要弘揚,就必須有一個載體,這個載體最重要的表現形式之一就是語言和文字。而由一名歌唱家為另一名歌唱家而且是他的老師立傳,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那個夜晚,拉蘇榮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伴隨著《東方紅》的鐘聲,拉蘇榮忽然領悟到烏蘭夫的本意在傳承——以文本傳承的形式改寫長調口傳心授的歷史。老人家是擔心長調藝術失傳啊,拉蘇榮終于明白了烏蘭夫的良苦用心。
長調伴隨草原游牧文明的誕生而誕生,是一種歷史遺存、口傳文化。當游牧這一古老的生產生活方式逐漸淡出草原時,長調演唱的寂寞,長調研究的清冷,長調家底的薄弱……回到內蒙古,拉蘇榮遍尋長調資料,他遺憾地發現,關于這門古老的藝術形式,竟沒有一星半點的文字資料。一切一切都在提醒拉蘇榮,自己要做的是一件亙古未有的難事;可又有一個聲音在對拉蘇榮說,如果自己不去整理老一代長調藝術家的史料,那么這份寶貴的財富可能就會失傳,自己也將為此抱憾終生。決不能讓長調從它縈繞千年的草原上消逝!烏蘭夫副主席的囑托,哈扎布老師的殷切期望,讓拉蘇榮下定了決心,“寫下去,再難也要寫下去”。
為了寫好自己的老師,拉蘇榮采訪了哈扎布的親屬、鄉親、同齡人、藝術同行、朋友、學生等等,記錄了20多盤錄音磁帶,寫下了10余萬字的筆記。烏蘭夫副主席得知拉蘇榮已經開始寫書的消息后,十分高興,不等書稿完成,就已經親筆題寫了書名《人民歌唱家——哈扎布》。1993年,當蒙文版的《人民歌唱家——哈扎布》一書正式問世時,布赫副委員長親自撰寫序言,對作品給予了極高的評價:拉蘇榮在記錄哈扎布傳奇一生的同時,全面總結記錄了蒙古族長調的歷史、文化內涵及演唱技法,使更多人認識到了長調藝術的國寶級價值。
在蒙古族長調藝術家中,除了哈扎布之外,還有兩位對拉蘇榮同樣有著重要影響的杰出歌唱家和音樂教育家——昭那斯圖和寶音德力格爾。就在拉蘇榮創作《哈扎布》一書的過程中,昭那斯圖突然去世。拉蘇榮再度陷入極大的悲痛之中,一個更加宏大的計劃在他心中萌生了——完成哈扎布傳后,繼續為昭那斯圖、寶音德力格爾作傳。
昭那斯圖是拉蘇榮在內蒙古藝術學校時的啟蒙老師,他在1959年設立了第一個長調班,作為首任長調藝術的教師,培養了數以百計的歌唱人才。昭那斯圖不僅教會拉蘇榮唱歌,更讓他明白了應該怎樣做人,做一個寬容仁厚有胸懷的人。女歌唱家寶音德力格爾被譽為“蒙古族音樂的歌后”,1955年曾在波蘭首都華沙舉行的世界青年聯歡節上演唱長調《遼闊的草原》,獲得金獎。他們個人的命運和長調的命運有些相似,都很坎坷,步履艱難,都用自己高尚的人格為保存和發展蒙古族的長調藝術作出了突出的貢獻。
在為這兩位藝術家作傳的幾年間,飽含著對長調藝術的熱愛和對恩師的感激,拉蘇榮文思之敏捷、精神之刻苦、工作量之大,是別人即使是專業作家也難以企及的。2001年,蒙古族三大長調藝術家的人生傳記《寶音德力格爾傳》(1999年)、《我的老師昭那斯圖》(2001年)和《哈扎布傳》全部出齊,填補了長調藝術家“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空白。這60萬字的豐碩成果,孕育著力量,洋溢著新意。拉蘇榮也因此成為中國歌唱家中少有的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還曾作為中直機關作家的代表參加中國作家協會的全國代表大會。
四
文化遺產是一個民族區別于其他民族的身份證。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中的定義,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被各群體、團體、有時為個人所視為其文化遺產的各種實踐、表演、表現形式、知識體系和技能及其有關的工具、實物、工藝品和文化場所。自2000年開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又增加了一項“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的評選。兩年一次的評選工作得到世界各國的認同和歡迎。
2003年,蒙古人民共和國申請馬頭琴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這給了拉蘇榮等蒙古族藝術家一個啟示,蒙古族長調完全具備進入“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行列的條件。作為“中蒙兩國蒙古族長調民歌聯合保護專家工作小組”的中方委員,拉蘇榮為之積極奔走,全力配合申報。
長調藝術是中國內蒙古地區和蒙古國共有的文化財富,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支持鼓勵同一民族文化遺產實行兩國或多國聯合申報的倡議,當2005年,蒙古國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長調申報“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的請求后,中國政府主動向蒙古國政府表達了聯合申報的建議。
2005年7月,拉蘇榮赴錫林郭勒草原看望病中的哈扎布時,帶給他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一個月前,蒙古國政府接受了中國政府的建議,中蒙雙方正式簽署了《聯合申遺協議書》。
這令病中的哈扎布興奮不已,他鄭重地拿出一個造型像鼻煙壺一般的藍色打火機打著了火,示意拉蘇榮取火。拉蘇榮以為是老師要為自己點煙,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可哈扎布并沒有理會拉蘇榮的推辭,依然眼神執著地讓火焰在燃燒著。
蒙古人視火為文明為希望,從古至今都在祭拜火神。拉蘇榮忽然意識到,老師點燃的不是一簇普通的火焰,而是要他接上火,將長調藝術薪火相傳。那一刻,屋里的氣氛是那樣的莊嚴、肅穆,感情的波瀾是那樣的緊張、劇烈。拉蘇榮的眼睛濕潤了,恭敬地躬下身來,哈扎布點燃香煙后,“啪”地關上打火機,將它重重地放在了拉蘇榮的手里,“拿著,把它保存好。”當天,拉蘇榮在這只打火機上貼上了一張白紙,上面鄭重地寫下自己永遠要銘記的時刻:“2005年7月22日上午10點”。
2005年11月25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公布了第三批“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單,中蒙兩國聯合申報的蒙古族長調名列其中。至此,加上昆曲、中國古琴藝術、新疆維吾爾木卡姆藝術,中國已有四項藝術申遺成功。
哈扎布沒有等到這一天,但可以告慰他的是,這次申遺得以成功正是因為他的學生拉蘇榮。中國駐蒙古國大使高樹茂在分析成功的經驗時說:“一方面,作為長調藝術歌唱家的拉蘇榮,身體力行地把長調在中國發揚光大了。另一方面,作為長調音樂理論家的拉蘇榮,一直在以研究和記錄的方式讓長調得以維護,他把中國長調表演藝術家的生平和理論記錄下來,并將之進一步推廣。”
申遺成功對于流傳于民間的長調藝術來說是個福音,不僅在于長調因此可以得到國家及社會各界更多支持,而是獲得了一次對千百年來長調藝術進行總結和思考的機會。這僅僅是一個新的開始,保護好這份屬于世界的文化遺產,除了繼續培養出一批優秀的歌者之外,首當其沖的是要在理論上形成相對完整的系統的研究體系。
這需要一只領航的“頭雁”。
匈牙利音樂教育家柯達伊說:“音樂教育是通向民族最短的道路。”而在中國少數民族地區,這條路因母語音樂教育的弱化而使路途人為延伸、雜草叢生。在內蒙古,曾婦孺皆唱的東土默特部落、科爾沁部落、蒙郭勒津部落長調基本消失,僅有的幾位“活化石”大多年事已高,在我國蒙古文、蒙古國文和中蒙兩國音樂的比較研究方面,更是一片空白。而要搶救這些文化遺產,既要懂我國蒙古族使用的蒙古語、蒙古文和蒙古國的文字,還要懂長調,懂藝術,熟悉蒙古族的歷史和現狀,了解蒙古族的生活習俗、文化傳統,所有的這一切拉蘇榮都具備,為了不讓鐘愛的長調藝術人亡藝絕成為宿命,拉蘇榮甘愿做這只溯流而上的“頭雁”,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又一條充滿荊棘的漫漫長路。
長調藝術入選“非遺”對傳承有很大幫助,但不可能一步登天地改變長調藝術演員邊緣化、各種斷檔讓存在生態被嚴重破壞等現狀,但如果“頭雁”能夠借此靜下心來,不再浮躁功利,長調藝術的傳承之路依舊光明。
2006年,拉蘇榮代表中國出席了“世界蒙古人大會”,在會上,他被譽為“全世界蒙古人的大歌唱家”;也是在這一年,拉蘇榮擔任了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中蒙兩國蒙古族長調民歌聯合繼承和保護工作委員會的中方首席專家,成為中國國家級文化藝術團體中唯一從事這項工作的藝術家。
2007年初,內蒙古長調藝術交流研究會宣告成立,拉蘇榮被選為會長。在他的倡導下,內蒙古的各盟市都相繼成立了長調協會。國際長調民歌大賽、國際長調民歌理論研討會、電視長調歌曲大賽、呼倫貝爾“寶音德力格爾杯”長調比賽、錫林郭勒盟“昭那斯圖杯”長調比賽、烏珠穆沁草原廣場長調演唱會……一系列以長調為主題的文化活動在草原上接連舉行。
2009年的11月6日,拉蘇榮在錫林郭勒盟組建了“拉蘇榮藝術工作室”和錫林郭勒長調協會。隨后,他接連兩年分別舉辦了“潮爾道培訓班”和“察哈爾長調暨阿斯爾培訓班”。拉蘇榮之所以選擇“潮爾道”和“阿斯爾”作為他口傳心授的內容,是因為錫林郭勒盟的長調由保留傳統特色的烏珠穆沁長調、阿巴嘎、阿巴哈納爾地區的“潮爾道”和察哈爾長調組成。目前烏珠穆沁長調廣為流傳,可是“潮爾道”已經很少有人知道。而“阿斯爾”則是對察哈爾草原流傳的一種古老音樂的統稱,最初屬于皇家貴族,是元代盛行的蒙古族宮廷音樂,被稱為“宴曲之首”。“阿斯爾”音樂在漫長的演化過程中逐漸在民間廣為流傳,成為優秀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拉蘇榮辦好這兩個班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使“潮爾道“和“阿斯爾”后繼有人。在每期20天的培訓中,拉蘇榮都要親自授課,截至2010年底,已有60名來自察哈爾地區烏蘭牧旗的年輕學員接受了音樂理論與演唱技巧的培訓,成為演唱長調的又一群展翅高翔的“雛雁”。
也是在2009年,拉蘇榮毅然決定,組織長調民歌演唱專家和學者,在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著名高等院校進行普及長調藝術的展演和專題講座,讓長調藝術日漸走出了草原。
哈扎布沒有等到這一天。2005年10月27日,他83年的生命之火就已經熄滅了,那一天,拉蘇榮在他的靈前長跪不起。
哈扎布晚年經常吟唱一首叫做《老雁》的長調歌曲——
秋末寒冷來臨
芳草樹木凋謝失言
我那可愛的七只小雛
想必已飛到溫暖的南方
快活成長
年邁的老雁我啊
獨自在北方的原野上盤旋
老雁我并非想老而終
這是世間不可違背的自然規律……
這是一首歌唱人生晚年悲情的古老的哲理民歌。歌中以一只老雁與七只雛雁的關系,展現了老人對兒女的深情厚愛,深深表達了人類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和老人無私寬闊的心靈世界。
哈扎布老人走了,像歌中的老雁一般離開了他心愛的草原,留下的只有陣陣雁鳴聲,那是回蕩在草原上空的長調。哈扎布曾說,“我培養出來的學生一定會像我一樣培養出更多的文藝雄鷹。”哈扎布可以含笑九泉了,作為第二代“蒙古歌王”,昔日的“小哈扎布”擔當起了長調傳承的重任,拉蘇榮已經當之無愧地成為這門藝術“群雁中的頭雁”。
五
古老的草原先民熱愛生命,關懷生命,同時也敬畏自然。長調是綠色的,沒有污染的,是獻給大自然的和諧之聲、天驕之聲。在拉蘇榮的視野中,自然是美的創造者,是最好的藝術家,自然能奏出最美妙的音樂,吟唱出最美妙的詩句。
走過50年的長調人生,拉蘇榮由一名歌唱家兼而成為了音樂教育家和理論家,他對長調的研究向著更深層次和領域邁進,形成了全方位、多角度的研究體系,他在專著《論蒙古族長調牧歌》、《蒙古族民歌演唱原理》中說:
漢族歌曲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長調則是人與自然的交流。因為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聽眾稀少,寂寞的牧民在馬背上抒情,所以長調是唱給大自然的贊歌,是對大自然的膜拜——草原、森林、牧群、河流、峽谷、雄鷹、太陽、月亮、星星……長調是與蒼天對話,大地絮語。長調節奏是馬蹄聲、哞咩聲、風聲雨聲樹梢聲。長調抒情的至高境界——天籟與心籟渾然一體。長調因地域不同而有永恒的主題——藏族長調歌唱雪山、蒙古族長調歌唱草原。
在拉蘇榮的記憶中,他的故鄉鄂爾多斯高原杭錦旗的草原上,抬頭是藍天白云,眼前是牛、馬、駱駝、羊、小鳥、草、花和河流,遠處是一馬平川,牧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是上天賜予蒙古人幸福的象征。這片天堂草原上的長調是不需要掌聲的,它誕生在草原、河流和山川中,是自然的產物,唱給草原上的牛羊,空中的飛鳥,奔跑的馬兒……歌聲響起時,人和大自然融為一體。
拉蘇榮常常會向他國內外的朋友這樣描述自己的故鄉,“那可是個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啊”。然而,當朋友們真正來到這里,看到的卻是一個大相徑庭的天地。草場退化、遍地風沙、塑料袋漫天飛舞,曾經在林間歡唱的鳥兒在高壓電線上無力地啁啾著……朋友們失望地走了,只留下拉蘇榮一人在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孤獨地久久徘徊著。
蒙古人三寶中的前兩寶是自然之寶,后一寶是人類之寶。人類之寶離開了自然之寶無法閃現它的光輝。當草原文明向農耕文明、工業文明邁進時,長調賴以生存的寬廣沃土正日遭萎縮。而生產方式的變更直接影響了蒙古族年輕人的生活方式。他們陌生于用泥巴盤灶、用牛糞生火,也不熟悉煮奶茶的細節和端茶的禮節。社會形態的變化又使母語音樂從單一走向多元,轉型期的蒙古族孩子對母語音樂產生了疏離感,甚至對母語本身也很陌生。其結果,憂傷綿長深情雋永的長調被歡快的聲音及鼓點取代,所謂的長調也僅僅是一幅空的風景畫,而沒有風景里的故事。
“記憶中的草原成了沙漠,庫布其沙漠的西頭成了戈壁灘。長調是唱給大自然聽的,大自然被破壞成了這樣,我們唱給誰聽呢?蒙古語言文字是蒙古文化的載體。如果蒙古語言和文字都成了邊緣文化了,那還談什么弘揚蒙古文化?”盡管申遺成功,但全社會對非物質文化遺產價值的認識程度、保護程度,還是讓拉蘇榮深感憂慮:“對長調來說,僅僅從人類之寶的角度去進行單一傳承難達到目的,只有復合型的培養才能保證長調的生命,只有保護好長調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保護好我們的一片綠色,讓生態平衡,讓藝術與自然達到一種和諧,才能真正保護長調藝術。”
處理好人和環境的關系,需要人類的智慧,更需要發自內心的對大自然的情感和熱愛以及一種文化力量的支撐。當拉蘇榮的人生即將進入花甲時,他想到了“落葉歸根”。這根既是他人生的歸宿,也是長調藝術生存的土壤。拉蘇榮傾其所有,注冊成立了“長調林生態建設有限公司”,親自擔任法人。從2004年開始,拉蘇榮在家鄉的庫布其的呼和木獨鎮查干敖包開始了蓋房子、挖井、拉電線的生活,他要在這里種下一片“長調林”。
從拉蘇榮的第一步種植計劃表中,不難看出他有著怎樣的雄心壯志:
沙障566畝、梭梭352畝、沙柳264畝、松樹374畝,新疆楊、云杉、文冠果、沙柳等97109株,700畝……
為了這個目標,拉蘇榮每年都要十幾次奔波往返于北京和庫布其之間,累計行程已達幾十萬公里。每當草長鶯飛的季節,內蒙古許多地方都在為一些所謂的“文化節”、“藝術節”而歌舞升平、揮霍吶喊時,拉蘇榮卻在大漠深處和牧民朋友們一起默默地揮鍬鏟土,辛勤地播種耕耘。盡管在茫茫草原、瀚海大漠之中,“長調林”可能只是滄海一粟,但拉蘇榮卻依然樂此不疲。因為,只有了解自然、了解民族,并了解這個民族的堅韌、豁達、自由和這個民族善待一切的襟懷,蒙古長調才顯得遼遠、深沉。
可是,在茫茫大漠中營造一片綠洲談何容易?樹苗是種下了,滋養的水分從何而來,拉蘇榮想到了打井。他籌措了大量的資金打下了一眼深井,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當幾十米的地下終于冒出汩汩涓流時,拉蘇榮欣慰極了,他虔誠地跪在井邊,雙手將水捧到嘴邊。水被拉蘇榮喝下了,可周圍的群眾卻從他的表情中發現事情不妙。水是咸的!經過包頭市的有關部門檢驗,這種水含有高度的鹽分和有害物質,根本不能用來飲用和澆灌。眼看著一棵棵樹苗因缺水而打蔫、枯萎時,拉蘇榮感到一陣鉆心的痛。但這并沒有動搖拉蘇榮的恒心,反而更堅定了他誓不罷休的決心。他要在下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再去尋找合適的水源,在那些死去樹苗的地方繼續補種,一棵都不能少。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只有強有力的心靈,才能對事業有著如此忘乎一切的專注的感情。拉蘇榮要用這份獨有的堅韌和頑強喚醒家鄉人對環保以及重建家園的意識,讓“長調林”這顆滿蘊著希望的種子,早日化為浸染天涯、芳草無邊的勁草,在草原、在大漠、在全體國民心中,構筑起枝葉茂盛的生態屏障,像吉祥的哈達祝福著長調藝術的今天和明天。
一個人,能力有大小,熱情有高低,但“給”本身比“取”更值得尊敬。
相信會有那么一天,藍天、白云、綠草、蔥郁的叢林,站在自己培植的林間,拉蘇榮舒心地抬起頭,向著廣袤的天空瞭望。透過那高原的蔚藍色的天幕,他看到簇擁的潔白的云層后面,回蕩著的是陣陣悠揚的牧歌。
六
上世紀60年代,周恩來總理在接見哈扎布時,飽含期望地對他說:“你不但自己要唱好歌,而且要為蒙古族多培養新生力量。”哈扎布向總理表態,我一定不辜負總理的囑托,請總理放心。
1972年,周總理依然語重心長地對在內蒙古插隊的侄女周秉建說:“過去王昭君不就是做了蒙古族人的媳婦嗎?你能不能給我帶個頭,爭取在內蒙古安家,為漢蒙和睦再傳一個佳話呢?”周秉建回答說:“我能,一定能,請伯父、伯母放心。”
這兩個動人的情景,前后相距不過10年。十幾年后,這兩個人都實現了周總理的囑托。哈扎布兌現了自己的承諾,培養出了第二代的蒙古歌王;周秉建實現了與伯父的約定,成為了蒙古族歌手拉蘇榮的妻子。
周秉建1952年出生于北京,是周恩來的弟弟周同宇的第三個女兒,也是周恩來最小的侄女。不滿16歲,草原媽媽的深情呼喚,使這位年輕的姑娘告別首都,走向了風沙撲面的草原大漠;應征入伍不到三個月,她卻脫下軍裝重返牧區;她把求學的專業選擇為蒙古語,只為了更好地融入基層……這一切,無不緣于她的伯父周恩來對她的要求和期待。
當時的周秉建并沒有完全理解伯父對她講的那番話更深的意義,更不知道不久前發生的一件事。在一次全國政協的會議上,內蒙古自治區的一位領導同志向周恩來反映,在內蒙古地區,在鋼城包頭,蒙古族的男同志要找漢族對象有些困難,因為漢族姑娘一般不愿意嫁給蒙古族的小伙子。周恩來聽后說:“要提倡漢族婦女嫁給少數民族,不要大漢族主義;古時候就有一個王昭君是這樣的!”
周恩來讓自己的侄女為民族團結的樂章譜寫了第一個音符,周秉建成為了新時期的“王昭君”。從此,蒙漢聯姻在內蒙古屢見不鮮,草原上也開始流淌下一個個動人的愛情佳話。
周秉建和拉蘇榮結婚時,沒有戲劇性的羅曼蒂克,也并非因為一方是“大家閨秀”,一方是著名演員才相定百年之好。他們完全是被雙方那開誠布公的坦率、肝膽相照的理解和善良、美好的心靈所吸引才產生了年輕人最幸福的感情。在他們心與心之間久久流動著的是那醉人的愛,由此萌生的縷縷情思充溢著的是牧歌式的真誠與淳樸。
1979年國慶節,27歲的周秉建與32歲的拉蘇榮在北京中南海舉行了簡樸的婚禮。新娘一襲綠色蒙古袍系粉色腰帶,新郎一身天藍色蒙古袍扎橘黃色腰巾,一對新人宛若草原與藍天一般環繞在伯母鄧穎超身旁。在家人歡快的笑聲里,在拉蘇榮悠揚的歌聲中,鄧媽媽說:只有事業上的成就,才有愛情上的甜蜜。
兩個人都沒有辜負伯母的期望。
“蒼茫大地是家園”。從1968年到1994年,周秉建在內蒙古生活工作了整整26年,在這片廣袤的家園中,她學會了勤勞與堅忍,學會了寬厚與善良,她“感謝內蒙古大草原給了我寬闊坦蕩的胸懷,感謝成吉思汗的后代給了我柔中有剛的性格”。當然,最令她欣慰的,就是找到了拉蘇榮這位讓她敬佩、敬愛的愛人,與蒙古族人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1994年,拉蘇榮帶著自己民族藝術的瑰寶從草原來到了天安門廣場,成為中央民族歌舞團的男高音歌唱家,國家一級演員,國家級政府特殊津貼獲得者,還兼任著中央民族大學等多所大學的客座教授。
離開內蒙古那天,周秉建為送行的朋友們深情地唱了一首歌:
藍藍的天空上
飄著那白云
白云的下面
蓋著雪白的羊群……
回到闊別26年的北京,周秉建的心一刻都沒有離開過草原,她說,“我從不把內蒙古當作第二故鄉,草原就是我的家”。她也常常會吟唱起一段流淌于她心中的旋律:
遙遠的海市蜃樓,
駝隊就像移動的山。
神秘的夢幻在天邊,
阿爸的聲音若隱若現。
蒼茫大地是家園,
心中的思念直到永遠。
這首《蒼天般的阿拉善》是由拉蘇榮的學生色·恩克巴雅爾用蒙古語創作的,意境深沉而遼遠,漢語歌詞是周秉建翻譯的,壯美、空靈的意境恰恰道出了周秉建對草原的深深眷戀。
雖然家搬到了北京,但拉蘇榮和周秉建的心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草原。有時,在街頭散步,無意中看到掛著“蒙A”、“蒙B”……字頭車牌的汽車停在路邊時,他們都會感到無比親切,都要稍稍駐足,深情地看上幾眼。他們的家里,更是像當年的蒙古包一樣,時常飄溢著羊肉和奶茶的香味,充滿了新朋老友的歡聲笑語。周秉建的很多蒙古族朋友們都說:“秉建是我們蒙古人的好姐姐、好嫂子。她比我們蒙古女人還蒙古女人。”拉蘇榮更是給了妻子平實而準確的定義,“秉建是我的好老婆、我孩子的好母親、蒙古人的好媳婦。”
這才是生活啊。周秉建和拉蘇榮用自己真實的幸福,把和伯父的約定凝成了永恒。
人人都需要愛情。但對于愛情的追求卻不是人人都一樣的。對于拉蘇榮來說,他需要什么呢?妻子最懂得他的心,他需要理解,他需要支持,他需要搏擊,他需要事業。在周秉建對拉蘇榮的感情里,除了普通夫妻之間的感情外,更有一種對這位藝術家的敬愛和珍重。
在藝術日漸成為商品的今天,多少人沉醉于紙醉金迷,而拉蘇榮卻常常在商業演出和回草原為牧民歌唱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在拉蘇榮從藝50周年的日子里,他婉拒了有關單位和學生們為他舉辦的任何形式的紀念活動,而是又一次回到故鄉的草原,在他的“長調林”中默默地耕耘,繼續著他的夢想。在那里,拉蘇榮品讀著奮斗的高尚,體味著人生的充實。50年來,拉蘇榮把人生最蓬勃的年華全部獻給了草原、獻給了長調藝術。這位德高望重的杰出藝術家,用智慧的頭腦、堅貞的信念、無與倫比的歌喉,用激情與忠誠,把熾熱的愛播灑在了長調吟唱的蒼茫大地上。
草原就是他的情思、他的愛戀。
他是蒙古人的兒子,他是草原的歌王!
責任編輯 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