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意義而生

王大衛

黃筑開曾在貴州茅草壩畫家村刊物《茅草壩號外》序言中說：“城市化是沒有情調甚至抹殺人性的鋼筋混凝土叢林。畫家們喜歡大自然，喜歡原生態，喜歡‘部落。大自然素璞、清純、生動。‘部落可以把有共同志向共同價值觀的畫家集結在一起。志同道合者在一起，在大自然中，就會愉悅、開心、快樂。這是一種超越于物質世界的心靈聚會，是一種至尊至美的境界。”

這幾句話，引起了我對黃筑開的深刻關注。而此時，我還不認識黃筑開。

一年后，貴州人民出版社資深美編程明飛推薦一本打印書稿給我看，厚厚的，近400頁，書名《色誘》。我對書很挑剔，何況是這類標題的書。程明飛見我不以為然，便說：“這是一本你讀了就不想放下的書。”我一看作者是黃筑開，便拿回去讀了。厚厚一疊打印稿，很難翻閱，且費時間，但我居然在5天內一口氣讀完。《色誘》除了書名不好——有些低俗，但全書從文字表達到人物刻畫，都非常精致細膩，深入淺出揭示了當事者的內心世界和行為軌跡，邏輯清晰遒勁。讀完書稿后，我忍不住在末頁寫了一句話：“讀了此書，就讀懂了人性，讀懂了社會。”

于是，與黃筑開有了交往，并得知他在患多種疾病的艱難情況下，寫作了包括《色誘》、《獄吟》在內的五六本散文和紀實性小說。

大概在2014年春，黃筑開在閱讀《尋找那些靈魂》后對我說：“看了柏格理的經歷，很感動，想寫一本以柏格理在中國主要經歷為原型的小說。”我問：“你的身體承受得起嗎？”他說：“除了身體還有精神。”見我有些質疑，他領會了我目光內蘊的意思，說：“小說的空間和自由度更大些，可以在突出柏格理精神形態的同時，讓他和那段歷史再現得更加鮮活更有質感。”

我一下理解了黃筑開。他曾經滄桑，命途艱辛，但沒有匍匐下去。他在尋找一種生命表達形式。

與筑開告辭后，看見他遠去的背影，我想起廈門大學人文學院院長周寧博士為《尋找那些靈魂》寫的一段話：“有的人是為意義而生的。他們來到這個世界，經歷生死，在坎坷中前行，在信仰中努力，在絕望中愛，在希望中死去。他們的精神與人格，供奉在我們心靈的高處，引領我們認識自己，省察人生，不斷前行。”

這段話，本是為柏格理寫的，但我總覺得，也是為黃筑開寫的。

2016年12月，歷時3年，黃筑開的長篇小說《柏格理》終于完成了，總計22萬字。作品以恬淡的心境，清逸的筆觸，從容的節奏，展現了柏格理等一系列人物的精神世界以及艱苦卓絕的行為過程。

《柏格理》是成功的。我不到4天時間讀完了電子版初稿。掩卷而思，除了柏格理赫然挺立的精神形象，還有黃筑開桀驁的精神形象。與常人不同的是，黃筑開是在健康狀態極其不佳的情形下完成這本心血之作的。

寫作過程中，我曾提醒他：生命與寫作，生命第一。顯然地，他沒在乎我的提醒，他在乎的是柏格理，是柏格理的精神信仰，是柏格理的生命品質，是那段令人感動震撼的歷史。筑開說：“我是因柏格理精神感動堅持寫完這部作品的。當下社會，太缺少柏格理，缺少柏格理精神了。”

我敬佩的作家不多，但敬佩黃筑開，他是在追趕生命，用生命寫作。

去年我與他去云南沙溪石寶山，上下數百米的臺階，他竟身不由己，在凹凸不平的山道臺階上休息了五六次。返回驛站時，已是氣喘吁吁，一臉慘白。我嘴上不說心里清楚：他的生命時間不多了。

其實，筑開自己也清楚，屬于他的時間不多了。但他知道肉體生命之外，還有另一個生命——精神生命。他憑藉依靠后一個生命，堅忍不拔堅定不渝完成了他的愿景。他說，這是他的生命責任，是他的人生使命。

從沙溪回來的第二天，他就在踐行“生命責任”“人生使命”了——進入寫作《柏格理》工作狀態。

筑開的寫作，與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一樣，既不是為了“愉悅自己”，也不是因壓抑困苦“尋找一種精神補償”。他的寫作動機，簡單明了：從“良知與責任”出發，以“良知與責任”為終極旨歸。在沙溪時，筑開曾對我說，“我的寫作，更多是出于良知和責任。”“良知與責任”，是筑開生命之旅的燈塔，是筑開生命的精神脊梁。

2016年9月，我在蘇州太湖和杭州西湖休養時，筑開給我打來電話，神聊一會后我問他：你在忙啥呢？他說，對《柏格理》文稿作第二次修改。

我聽后，眼睛濕漉漉的。別人是命大于天，他是寫作大于天，寫作的使命大于天。

黃筑開喜歡讀書，讀了很多書。讀書讓他充實讓他豐富讓他睿智，否則，他寫不出《因果》寫不出《柏格理》。淡泊物質引誘，潛心蓄積知識蓄積思想的人，總是有收獲的。

在我心目中，筑開也是一個“為意義而生的人”。為意義而生的人是令人尊敬的，他們不像那些只為茍活一生的蕓蕓眾生，更不像那些在紅塵中追逐名利財富的匆匆過客。

我在視力聽力極不好的情形下，為筑開寫了這些文字，也是因我敬佩黃筑開，敬佩他的精神，敬佩他的生命意義。在這個物質欲望化時代，令人尊敬的人是愈來愈少了。

朋友圈中知我與黃筑開聯系多，經常謹慎地問我：“黃筑開近況怎樣？”詢問者心思不言而喻。而令他們驚愕的是，筑開在糖尿病腎衰竭尿毒癥等多種疾病困擾折磨下，竟然先后完成了《走遍中國》、《走遍世界》、《獄吟》、《色誘》、《因果》、《柏格理》等八九本著作。不僅黃筑開的朋友驚訝這是個奇跡，連黃筑開自己都認為這是個奇跡。對于這個奇跡，只有一種解釋：上帝眷顧他。

筑開近日告知，他3年前已“受洗”。這是意料之中的。一個有信仰有精神追求的人，其心靈必是清純圣潔的，其心志必是高遠的。

為筑開祈禱！

2016年12月16日

（作者系貴州知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