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貝殼和星星之間（組詩）

陳人杰

黃金海岸

有人將黃金比作沙子

有人用沙子比作黃金

但海岸沉默

將海鎖進曠廢的時光里

流逝的事物看上去是美的

但不可能擁有

潮起潮落，落日是運沙的輪子

人間的嬉戲還原為泡沫

一切都無可挽回

潮來一排雪，潮去一片金

人間的花開花落

海的眼角一粒月光滴落

——這是帆離去后的苦水

鹽在深淵濁浪里燃燒

粒粒細沙將一片海喂養

只有貝殼和星星在世界的兩頭

花岙島

有一種愛在花岙島

有一個決絕的念頭

像絕句

做不了僧侶

做海水分封的王

萬里海疆

像一顆眼淚孤懸

打一瞌睡一個下午

持花即美人

清水的哲學

有白石的辭句

一縷漣漪

一襲碎花的腳步

沙粒的城堡

叩門聲……

轉眼，白云悠悠

海市蜃樓

天空走過誰的影子

我不曾活過？

白鷗像信使

但我已不需要遠方

夜晚那么清涼

后半生值得寄寓

但我心惆悵

星如盤

有帆來泊

這陌生而無名的過客

這隔世的漁火

誰更接近心的淵底？

花岙島

一個人間的夢

藏著歲月虛晃的皺紋

被海緊緊圍困

石浦漁港

一頭巨鯨游行了一夜

化身年輕的漁港

島正醒來，將一縷霞光

銜進她的魚肚里

歌手來到碼頭

吟唱撲面而至的生活

多少年了，他的嗓子里

灌滿了海水、沙子和帆影

但我只能存在于音符之外

存在于浩瀚沖刷的邊緣

無休止的洶涌

多少世代

迷失在白浪空曠的鐘擺里

彼岸遼闊，深淵蠱惑

沉船無言……航線旗幟飄揚

仍未將大海征服

多少網撒下，漁船返航

漁村咸腥味的靈魂

孤立在廢棄的沙灘

細小沙粒的反光

垂直于海灘的黃昏

象 山

有象，有福

生死在比喻里

山像別名

海是你的鼻息

浪花在不同朝代里洶涌

船攏向渡口

已是不同的舟楫、月亮

歲已晚

有白濤堆雪

有海女鼓瑟

有唇念故鄉

念象和祥的諧音

我愛泡沫下的大海

我愛這泡沫

泡沫下的大海

我愛浪花

以一瞬消滅另一瞬

我愛魚群將秘密深藏

像深淵鉗住幽冥的帝國

我愛這海岸像

河西走廊

這海水像時間的肉

翻滾著鹽、王朝、遺址和虛無

兒子

一次次

將城堡留在沙灘上……

星已滴露

一個波濤涌向兩代人

垂 釣

魚不知道岸上的事

不知道魚鉤

魚餌，生死一念間

所以它上鉤

一次次愛著人間

愛著似是而非的心靈

所以垂釣者

將一生釣進海里

將海釣上碼頭

將一顆眼淚釣回眼眶

將星星系上浪花的繩索

我拍下大海的憂傷

世界退潮

巨大的影子里

帆，礁石，鉆石的海

兒子的尖叫

童年……

一生

一次巨大的飄浮

存在于彼

或此

譬如朝露

譬如星辰

在同一幅相片

同一個海上

同一顆淚滴里

椰葉滴下銀露

大海被洗得湛藍

我用這湛藍

對抗整個大海的憂傷

漁 民

被海腌制的人

眼角殘留著星星

睫毛烙滿鹽漬

一葉扁舟試著劃出海域

一枚棋子試著走出棋局

一輪落日試著滑出天際

但沒有預知的道路和航線

沒有此岸彼岸……

深淵和島嶼

不過一場生死游戲

風暴和巨浪，施虐的愛

只有大海在贊美和詛咒中洶涌

只有港口被一盞油燈照亮

當一顆心

試著抓牢大海

一條條魚自投羅網

這注定的結局

是悠游者

不屑于向魚鷹學習飛翔